圖文:王蘭芬
1989年剛從台大外文系畢業的Sunny決定參加中泰救援志願團,前往位於泰國邊界的難民營。
用現在的話,說她是一位公主一點也不為過。身高170纖細柔弱皮膚白晰一頭長髮高鼻大眼,講話嗲個半死,在學校是風雲人物,很多人追不說,還是合唱團團長。家境優渥的她,已經在家人的安排下準備移民加拿大。
但大小姐其實有著外表看不出來的火熱內心,渴望著為這個世界甚至整個地球做點什麼,於是跟爸爸媽媽提出「如果讓我去泰國當志工我就聽你們話去加拿大」的要求,順利坐上前往曼谷的飛機。
帶著一半的期待和一半的不安,她與另一位男團員進了當年的舊機場四處張望,果然找到一張白紙上面用中文寫著他倆的名字。拿著紙的是個高大的男人,皮膚被泰國的太陽曬得黑亮,身上的T恤看起來已經洗了又洗邊緣綻線,牛仔褲更是又破又舊。
男人見了他們摘下使他顯得冷酷的墨鏡,笑起來的臉露出很白的牙頓時有了陽光的氣氛,卻沒有說什麼歡迎詞,從她手上接下行李便逕自往前衝,一面說:「一早忙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快餓死了,我先找個吃的。」
兩個還像小孩的年輕人緊緊跟著,待他終於找到地方坐下來,問他們要不要什麼,趕緊搖頭說沒關係剛剛才在飛機上吃過。男人點來河粉,西哩呼嚕吃了半碗,才突然抬頭盯著看然後對她說:「其實妳長得也沒多漂亮嘛。」
原來台北通知這個大家叫「老大」的工作站主任有新團員要去時,就有如發現新大陸般加了一句「這次有個女團員長得很漂亮喔」,引來這番後話。不明究理的Sunny低頭看看自己胸前別的名牌,明明就只寫著名字。她真的很想回嘴,請問我身上有掛牌子寫我長得很漂亮嗎?但在這男人面前,她暫時還沒這個膽。
Sunny當時不知道,這趟四個月的泰國行,將完全翻轉她的人生。(未完待續)
〈妳長得也沒多漂亮嘛〉2
那天吃飽後卻還在機場待了幾個小時,因為要等團長。團長跟他們一起從桃園機場出發,卻是先飛到香港轉機,因為「老大」拜託他幫忙買一大箱保心安油。
難民營裡的難民有吃有住,還有志工團精心安排的各種技能課程,但醫藥還是比較缺乏的,大病可以找醫療團,但一些日常裡的小毛病什麼筋骨痠乏鼻塞頭痛時時困擾著他們。
老大在難民營裡可說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深入泰國民間聘請美髮、木工、廚師等專業人士進去開課。還要組織球隊,平息紛爭,調解人事,擔任知心大哥聽人講心事。看到很多難民心煩於病痛讓他下定決心回台灣數月,一一拜師學習針灸、按摩跟整脊,之後開課教導大家基本保健方法。保心安油來到,一人一瓶熱推冷擦,在處處可聞的辣涼薄荷味中那些哼哼哎哎的嘆息聲頓時少了許多。
Sunny主要工作是教英語跟華語,營區條件艱困,她努力克服了衣、住、行等問題,只有吃這一關一直過不太去。
公主嘛,總是有點偏食,那段時間她的胃就是沒辦法好好消化肉類,常跟泰國廚師在那邊比手畫腳,請人家炒青菜不要放肉。一天兩人又是陣雞同鴨講,老大靠過來冷著臉問怎麼了。
她來這裡最不想被認為不合群,但長官的態度總讓她無法有效隱藏自己,只好吞吞吐吐說,我一樣給他十塊錢但不用加肉進去嘛,老大看著她,她越講越小聲,最後眼睛只能望向自己穿著涼鞋的腳。
妳不吃肉?他問。
嗯。
那簡單,妳也不用為難他了,讓他照樣煮,以後妳吃飯來找我,不吃的我統統幫妳吃掉。
於是他們開始了三餐都坐在一起的習慣,她夾一筷子青菜,他夾一筷子肉。漸漸的以前圍著老大坐的人很有默契地讓他們獨坐。她沒想那麼多,這男人比她大十歲,已經在難民營待了好多年,就算每三個月簽證到期得回台灣,他也毫不失約一再來泰。他可能一輩子都會在這裡,她想,可是我要去加拿大啊。
兩個月後有個長假,老大帶著所有志工去泰國外海一個小島度假。那晚大家吃過飯躺在比她睡過所有最好床墊還要柔軟的純白沙灘上看星星,男人指著毫無光害的天空,要他們跟著他的聲音找,這是仙后座,看到了嗎,大熊小熊星座,然後講了一個長長的關於希臘神話的故事。她恍恍惚惚地聽,突然一個念頭閃進心裡,他到底是誰,有著怎樣的過去,怎麼能夠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如此堅強,還,還如此浪漫。
等她意會過來,沙灘上已經剩下他們兩人,而天邊,居然已經微微亮起。她與老大在沙沙海浪聲中並肩躺了一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