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王尚智
「人都到哪裡去了?」
他苦笑。她搖搖頭。他則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我忍不住想知道,更多人們身邊的其他人,除了防疫之外,工作事業賺錢打工究竟變得怎樣?
下午四點多橫越洲美快速,繞經大龍峒,穿行中山北路一路向南,街上車流少得可憐到令人起疑。
紅燈瞥見路旁一家大龍峒耳鼻喉科,門口貼著「四月休診一個月」。
一波冷鋒又將抵達的天氣,照理說並沒有將台北市整個全面推入蕭瑟的能力。
錄完影八點準備回家,整個台北車站南陽街一帶,竟彷彿平日深夜十點多那般人車稀微到難以想像。
人呢?讓我不禁從原本泡溫泉的計畫中改道,展開基層幾處的抽樣訪查。
三重龍門路的素湯麵便當,八點半理應準備開始收店。
老闆娘幫我打便當時,我望著菜盤上每一道都是剩足了超過一半以上的各種配菜。
「今天怎麼剩那麼多?」我的發問,引來老闆娘多夾了一匙清炒小白菜,一邊反問我:「你能吃多少,剩的都給你~」
她說傍晚入夜後下起雨了,濕冷當然不會是生意能好的天氣,但今天週一的「冷清」分外出奇,白天到晚上無論上下班、路過或附近的常客也都少了大半。
「放假玩太兇,大家今天都生病了嗎?」老闆娘一邊收拾菜盤,一邊說今天賺的剛剛好只能繳租金水電。
車上回程我一邊打到他的飲料店,他開在Sogo後面的街角巷縫,特調口味頗佳,兩三年來從不缺年輕顧客上門。
「今天可能是三月以來業績最慘,人都不見了?」
他在手機裡不時間歇打斷,因為要忙著招攬經過的路人,平時此刻他是完全忙到不可能有空閒聊幾句。
「你覺得和清明連假幾百萬人出去玩,大家都嚇到了,今天一下子不敢出門有關嗎?」他忍不住反問我。
他苦笑兩聲,旋即收起又嚴肅的問:「疫情若更糟糕,生意會不會每天變成今天這樣?」
回到北投去阿宗麵線蚵仔煎,一向滿座喧嘩的整個店裡「只有我一人」。
點了蛋煎,從坐定到吃完離去,只有一個人開車來打包帶走兩份。
阿宗把玩著手機,他的兒子與徒弟顧煎鍋,姐姐顧羹麵肉圓一共四人在店裡。
我看著這足足吃了快20年的蛋煎,竟然出現了有史以來最碩大完整、邊無切分,甚至開出了漂亮的脆餅皮花。
這是因為一整個大煎盤,只做著我這一份,水粉完美溢開如綻放的花朵,才有如此動人的模樣。
「今天怎麼會這麼沒人,下雨的關係嗎?」付錢的時候,我順口問了阿宗師傅。
阿宗師露出了一股神秘的表情,幽默的說:「可能要去問陳時中喔~」
今天節目裡談起了美國失業人口已經來到一千萬人,並且預估極有可能到達20%的最快增長速度,來到全美兩千萬人失業。
台灣將會有多少人失業,直接受到影響?防疫至今,對於台灣產業經濟與基層民生今後可能的最大衝擊,政府並沒有比較殷實全面的追蹤調查。
當人與人之間的「動能」減緩甚至停止,所有輾轉服務著人們直接、間接的一切產業社會機能,都將全部停擺。
即使民以「食」為天的最基本需求,也依然會在上下游的供需及服務鍊條中斷裂,讓多數人的生計為之跌扑傷損。
於是我也無心去泡溫泉了!
溫泉老饕客之間,在池子裡要保持1.5公尺以上的距離當然一點也不難。難的是所謂「社交距離」!
都已經裸體光光了,哪還需要考慮什麼「社交」?
更何況頑強且已變型的新冠病毒,開始讓人腹瀉讓人失去味覺嗅覺,在全世界繼續摧毀健康、摧毀民生、摧毀產業。
清明假期後,一線區域地方門診的病患,根據廣泛的交流與回報說已經明顯增加了一成多。潛在的新一波新染病患,會不會將如櫻雪遍落,或等同萬家燈火?
肺炎病毒哪管你們放不放假,哪管我們社不社交?
「人都去哪兒了?」
昨晚這個彷彿禪堂的參話頭,對我而言竟似久違的歇息,帶來某種寂離的安心。
畢竟一場世界開始與結束的真相,最終都是自己一個人。
但若就好友留言分享的這支新聞影片,現代文明走入寂靜並非好夢,而是夢靨。
充滿了真實又渲染的殘酷,當人類聚居的城市一旦安靜無人,那是來自與戰爭殘破凋零一樣的恐懼。
歡笑胼肩漫步的無數人影,如潮浪在文明擁擠的城市中撤退,空谷僅剩回音。
看不見的激浪拍岸猶在,那是基於畏怯、基於掙扎,在一扇又一扇的小窗深處。
相較之下,台灣彷彿是這個世界上依然數一數二的熱鬧國度。
這是哪裡來的自信,或者無知?
病毒已經不只是病毒了,這場對人類文明浸漫式的無形且無情的淹沒,總是向失焦大意的城市與人們,洶湧滿溢而至。
驅離著一切人為聚集,直到空空蕩蕩,風過無聲。
聆聽著無數禱告,群神卻依然緘默,凝視著日以繼夜的絕望與死亡。
影片中對我最震撼的一幕,是教宗在空無一人的廣場蹣跚上階,袍衣在無人簇擁下顯得同樣無助而蒼白。
你我同處在逐漸沉默的城市之中,被迫修正的哪裡僅僅是繁華。
剝去的還有一層又一層原本理所當然的,生存與幸福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