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尚智
郭台銘並不是今天留在我記憶中的人,儘管他退選勢必有許多幕後秘辛,想說當然今天稍晚總會有「解」。
於是一大早當然也就開車出發了,完全不必辜負,難得一日花東縱谷來回的充實旅程。
直到晚上六點半回程,與凱昕在瑞穗台九線的路邊小7,吃完預先在池上買好的池上米素便當,這才繼續上路飛車回花蓮。
八點前回到家裡,從容的打開電視,直接先看T台的少康戰情室。
果然直接聽趙少康、郝龍斌自己揭曉,昨天晚上直至深夜前夕,他們與郭台銘的最終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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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徹底說清楚,連同之前的各種疑雲揣測。
至於別家頻道節目,都是其他名嘴們的推論與自圓其說,這些就不必費心多看了。
王媽媽據說從中午就開始看各家新聞台,一路追、一路嘆,一直看到晚上趙少康說完,這才恍然大悟。
我嘲笑她其實太浪費時間,這無疑是粉絲傻妹等級的行為。
世間很多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就「悲喜無益」了。
於是何妨轉過身去先等一等,等到一個「水落石出」,再轉過身來,端看兩眼、細聽兩句。
於是今天沿途於花東縱谷遠山碧翠稻浪風光,心中思索的,恰好也是關於「大願未竟」的這個主題。
郭台銘一度洶湧心頭的雄心壯志,最終在現實的不及與不足中,彷彿抽腿且轉身。
事實上,今天臨時起意疊加造訪的探幽尋訪中,包括了從富里到池上,一路包括了花蓮富里的東富禪寺、富山寺,以及台東池上的法林寺、佛光禪寺。
這幾處都是「開山」的法師甚至長老,當年募款購地、廣大發心於偏鄉的靈山勝水之地的寺院。
甚至有早於民國五十年前後,從一座小茅草屋開始籌建的寺院,如今卻幾乎都難以相續,難以完成最早規劃構想的心願設想了。
這個世界不只郭台銘,始終有無數「發大願」卻無法實現的人。
佛教道場乃至許多教堂、宮廟佈滿全台灣所有城市鄉鎮的角落,其實從「發心籌建」到最終「大願未竟」的宗教處所,應該佔了九成以上。
最終確實是所謂「因緣不具足」了!
現實上的原因,當然包括了台灣經濟後來停頓了三十年,還有時代背景上,宗教信仰的資訊不再寡佔於少數佈教者的專屬優勢。
特別是人心價值的變遷,使得人們對於精神信仰與時間投入,宗教不再坐擁神聖的寶座。
有多餘的五分鐘,如今即使連佛教徒,每一個人應該都會情不自禁的取出手機滑看,沒有人會端坐多唸幾聲觀音菩薩吧!
「法林寺」距離金城武樹不遠,是一處專奉藥師如來的道場。大殿興建完工多年,如今草長人稀,看起來幾乎沒有其他繼續擴建的能力了,大概只做到原先立體模型規劃設計的十分之一。
至於「佛光寺」在十多分鐘車程向南,創寺超過五十年,是位於東部極少數、極特殊的密教道場。
這裡擁有在古早當年堪稱審美獨特的曼荼羅諸佛造像,如今雖隱隱陳舊,仍有玄奧深沉的正氣;只是倘若仔細四處走望一遍,大概至少也近二十年來幾乎已經停頓了所有擴建規劃了。
包括上午探訪的東富禪寺、富山寺,這四處花東邊界的佛教寺院內,出家常住法師人數幾乎只剩不到五根手指,而且半數以上年齡偏高且甚都超過五十多歲以上。
雖然,對於我這般熟悉「佛門無常」的人,並不驚訝。
多年來走過印度、中國、絲路沿途,親眼見識過無數歷史中光燦巍峨的佛教遺跡,如今無一不是如何的皆成黃土或殘痕。
那些原本甚至人數動輒多達「數萬僧侶」,廣聚於一個國家的皇城中心、成就出一處巨大莊嚴的佛法叢林,甚至有的還能歷經了數百年興衰沿革的變遷。
但最終道場殿堂、莊嚴佛像,依然還是難逃「無常」,只剩寥寥「殘蹟」的無情現實。
即使這是在宗教強大的精神力與資源力支持下,很多「大願」,最終還是遂成「殘局」。
只是,若從人為環境的成敗現象所論,這或許是某種「大願未竟」的現實結果!
然而不得不說,奇妙又可嘆的是:如今來到這些人跡稀零的寺院,卻都反而有著非常「反轉」的氣場或磁場!
即使只要還有一位常住法師,仍在這些香火沉寂的寺院中努力精進,寺院大殿內非但「莊重密嚴」的法味依然。
甚至反而還更透現出過往「人多勢眾、喧囂雜沓」的熱鬧當時,所難以感受到的一種佛法真實清晰的「清寂、出離」的動人氣氛!所以,這一切所見的蒼茫稀疏,沒有熱鬧穿梭人影的寺院,真的是「大願未竟」?
於是,在到達池上的「法林寺」時,一位常住法師恰好背著器械,正在飽暖的夕陽光影中除草,這讓我繼續想起了另一個「大願未竟」!
法林寺這裡,是好友齊柏林當年與當時,生前最後身影的留駐之地。
那時法林寺的監視器畫面中,直昇機停在寺院前的草地上加水加油,齊柏林一如他慣常的四處走看,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拜了佛,還掏出錢包投了香油錢,之後直昇機起飛而去。
那應該是直昇機轟隆揚長而去,最後在陽光中閃動的一道天際線了。
不久之後,在花東縱谷的一處角落,以失事墜落的灰煙裊裊,結束了這一位好朋友此生的人間故事。
回返花蓮的路程中,稍微想起了郭台銘,但更清晰的想起了齊柏林。
想起了我和他在香港、上海、北京、日本、台灣各地恰好可以抽空相約見面的熱烈擁抱與嚴肅談天。
我心中對齊柏林這些年來並沒有太多感嘆,他留給我的印象不是一場悲劇,而是對於這片土地幾近虔誠的心地!
因為無論是郭台銘第一次關於總統大位的眺望取捨,或者齊柏林每一回空中拍攝鳥瞰台灣土地的專注拍攝,所有堪稱任何一個「大願」構築實踐的當下,必然都是如此專注且絕對!
「大願」本身,與最後願望的「成敗」無關。
「成敗」,只是片段暫時的某些感受,或者境界。
因為一切「成功」都是無數機緣所致,一切「失去」也都各有深奧實因。
我在法林寺大殿當時齊柏林拜佛的位置,一起拜佛。
然後為他念禱藥師如來真言時,「此刻的齊柏林」給我的覺受,依然也始終是一種離於塵擾、不再被世間憶念所牽動的「飽滿光燦」。「大願未竟」不足傷逝,人世間很多願望之所以沒有完成的唯一且真正的原因,只是因為:「時間到了,得要繼續啟程了」!
當年與Cloudy在景美的工作室初看「台灣之美」的毛片時,我對齊柏林說:
你這片子實在是一種「蒼天視角」,這是一種「群神才會有的悲憫與目光所見」!
當年接獲他直昇機失事的消息,直到今天,我從來沒有一絲絲懷疑:齊柏林只是「功德提前圓滿」了!
佛教經典記錄了許許多多「修行者入滅」的獨特方式,然而背後實際上卻是「功德圓滿、立刻超越、成就修證境地」。
倘若我是天上諸神,人世間難得出現一位取得「諸神之眼」的成就者,觸動了百萬千萬人關心這片山河大地。
想當然,我也必然會與其他群神「喜迎法侶」,經由天上各方同意「直接徵召」!
齊柏林過去每次天空出機拍完片,回來時總是「感嘆」那些只有他看見的「美麗卻無能為力」的一切。
天上諸神,將如何回應這一位有心人的這些最深沉又誠摯的感嘆,以及遺憾呢?
所以,那場意外當然不是「大願未竟」,而是深奧微妙的以生死轉換,替之以『更大的大願,啟程繼續』!
繼續凝視關懷,這片齊柏林多年至愛的土地、島嶼、群山、海岸,以及花東縱谷稻浪中的辛勤人們。
如今的他,只需要睜開眼睛,一切鉅細靡遺、只有無限悲憫,再也不必需要依靠直昇機與攝影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