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研
那一年我們大多才十七八歲,也有些二十出頭。從各個不同的地方,帶著各自不同的口音,因為各種原因進了黃埔,唯一的共同點是我們都熱愛這個國家,以當時自己能理解的方式。
李彌,謝晉元是我們這一期比較年長的大哥,柯遠芬則年齡小一些。高魁元跟我是上下舖。當時命運之神也許在前方冷笑著,等待我們飛蛾撲火般的踏入時代的黑洞,無人倖免。
淞滬會戰,國軍與日軍進行血肉之軀與鋼鐵火藥的直接衝突。三個月內國軍前仆後繼投入七十五萬人,日軍三次增援投入三十萬人。
八十八師五二四團奉校長之命死守四行倉庫,已經做了壯烈犧牲的準備。謝晉元告訴官兵弟兄:「這個四行倉庫就是我們400多人的墳墓,我們全都要戰死在這裡。我們中間只要還有一個人在,就要堅守陣地,和敵人拚死戰鬥到底!」
血戰七日任務完成,撤退至上海公共租界,全員繳械。他沒有死在日本鬼子手上,卻死在自己弟兄的暗算,老實說是挺冤枉的。不過我也好不到那裏去,甚至更窩囊些。
柯遠芬鬼頭鬼腦,後來到了台灣幹下了二二八這件惡名昭彰的事,算是人神共憤,台灣同胞被殘忍的屠殺,我們不少潛伏的同志也遭到毒手。今天倒是想看看這小子敢不敢來?
高魁元跟我那一年為了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打了一架,他留了鼻血,我腫了隻眼睛,也算平分秋色。今天倒是可以喝兩杯,一笑泯恩仇。
那一年沒有打下古寧頭,多少還是看在同窗之誼的面子。八二三砲戰,胡璉守金門,我也對老胡手下留情,校長老是喜歡看我們四期同室操戈,也算準了我這人有情有義。
今天肯定要跟李彌老大哥敬幾杯,把他趕到泰緬邊界實在是人在江湖,非我所願。
往事如煙,聽說有一個姓韓的小學弟要選中華民國總統。好歹也是學長,今天一方面是看看熱鬧,主要還是跟校長鞠個躬,謝謝校長栽培。
你問我是誰?小姓林,單名彪。
1925年
我知道你是共產黨,總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難處,這把象徵革命軍人魂的短劍給你。希望有一日可以念在黃埔袍澤之誼,三思而行之。
我接過短劍,望著校長背後的一幅字。沉默的點一點頭,轉身離開。聽到校長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九五零年冬天,三野葉飛要強攻金門時,第一時間我就知道當時是老高在古寧頭。老高雖然在班上跟我不對頭,老是仰仗北方漢子人高馬大,欺負我們這種瘦弱的南方人。有一次他又在譏笑我是頭南方驢子時,我一腳飛過去就把他給踹了,挨了頓好打,我始終不吭一聲。他從此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再也不敢當面笑我。
終於我寫下古寧頭三個字和1024 ,把劍身與字條透過祕密管道送出。算是報答了黃埔栽培及校長之恩,倒是便宜了老高。
很自然的大家各坐各的,這一桌是放牛班人少一些,有一句沒一句,各懷心事。其餘幾桌是當年的前段班,酒酣耳熱鬧成一片。
校長到的時候,大家出於反射動作,刷的站了起來,一如當年。校長跟大家敬了一杯酒。拿出一個盒子,紅色的絨布打開,把裡面的一把短劍拿出來,旁邊有一張泛黃的小紙片。
把短劍給了老高。校長看向我這一桌,意味深長的說:你們都是好學生。
老高走過來,敬了我一杯酒,不知道怎麼了,這匹久經沙場的老馬,溼潤的眼眶裏似乎是藏著點什麼。學霸胡璉湊上來,喊著要拼酒怎麽不找他。
周主任最晚進來,跟校長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坐到我們這桌。跟我說了一句,
久違了,陽春。
校長,毛先生不方便過來,請我帶來一幅字聊表心意。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毛澤東《沁園春·長沙》
校長接過。問道:
翔宇兄,我們都錯了嗎?
周笑曰:
故人相見,前塵往事一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