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建榮
2020庚子年是兇險年，不僅全球爆發罕見新冠肺炎肆虐全球人類，我過去採訪的重要政治人物-前行政院長郝柏村、前總統李登輝相繼辭世，而我的父親─獻身臺灣老人社會福利事業40餘載、前總統府國策顧問李震淮老先生也于8月走完他人生92個歲月寒暑。
父親在彌留時，其傳下子孫30餘人環繞病床前，一一在其耳際邊送別，我悲痛對父親許下承諾：「爸請您放心的走，我會好好照顧媽媽」。父親世居桃園鄉下，與母親結縭60餘載，母親睹物思情，不願再留故居，我與弟妹決定接娘上臺北，母親在我家的第一晚，我決定親自為娘煮一頓飯，從洗米、洗菜到下鍋的每一道程式，不禁讓我跌入時光隧道，憶起70年代到臺北念高中時，娘如何教導我做菜，退伍、就業、結婚近40年，遠離庖廚已久，能為母親煮飯，豈止是盡孝而已！
記得民國六十二年（西元1973年)高中聯考，竹聯放榜，我以一分之差遺憾未能進入嚮往的新竹中學，只能進竹東高中。當時我向父親說不想去竹東，父親經過打探，安排我到臺北市四平街的大中補習班重考，當時臺北有名的填鴨式補習班知名的就以「學而」及「大中」為最。記得10餘位的外地住宿生被安排在頂樓的違建住宿，從早到晚就在補習班念書自習。
當時吃飯的問題要自己解決，大同中學附近伊通街口有些早餐攤販及面攤，中午補習班統一訂購便當，晚餐就到合江街中興法商學院附近吃自助餐，當時物價在10元以內就能吃飽。記得到臺北的第一個清晨買飯團時，老闆用閩南語問我要不要「加辣」，但在客家莊長大的我聽不懂，後來陸續辣、甜、鹹等閩南語才開始聽懂、慢慢也試講。
第一個假日返回新屋老家，父親見我臉色略顯蒼白，直說沒有運動像飼料雞，因此清晨帶我健走，沿著新屋國小前的中正路走往永安漁港的中山路上，直到東明國小折返。當時這條公路尚未拓寬，兩旁種滿木麻黃，儼如綠色隧道，第一次讓父親如此陪著走，心中有股特別感動又酸苦的滋味。我跟爸說，補習班一早有在四平街上安排住宿生慢跑及做體操，但爸說一天到晚關在補習班內不好，回家還是應該多往戶外走走，眼睛多看看綠色好。
放榜日，爸跟我到補習班看榜單，我自己先發現考上成功高中，爸爸也高興。隨後也安排我住到有舊書攤一條街之稱的牯嶺街，一位桃園同鄉的家裡，一起同住都是新屋北上求學的鄰居同窗等計八位，寄宿的也是頂樓搭的違建，並非理想，但附近有何應欽將軍的故居，庭院深深。
十五、六歲赴笈臺北，我們突發奇想，每天早餐輪值準備，到南昌街買八個大玻璃杯，一大包紅牛奶粉，每週輪值者早起煮開水、泡牛奶，配麵包，頂樓竹竿上的黑襪子則都無法細分，有就穿。過了高二，父親來探望覺得住宿條件不甚理想，因此與另一位同鄉葉先生在附近泉州街，建國中學後門附近，各自買了20坪的公寓房子，其他同鄉則搬進建中後門的春暉大廈出租公寓。
當時大妹就讀中山女中，我則是成功高中，兄妹二人有了自己的房子住，當然高興。由於廚房小，沒有餐廳的空間，因此我們到南昌街傢俱街挑了最簡便的折疊小桌子，並買了4張木頭圓凳椅就放在瓦斯爐邊上。
母親為此教我們如何煮飯，「一杯米兩碗飯、內鍋一杯水、外鍋則照格數放、電鍋煮飯時亦可蒸蛋或蒸魚、炒青菜，可先放油、鹽、蔬菜放下，加點水就蓋上鍋子，幾分後水沸把菜翻一下即可 。煎魚火不要太大會焦、下鍋前鍋子要乾不要有水，否則油會濺到手」，當時母親的耳提面命，40幾年後我再掌廚時，全都浮現於我腦海。為讓母親有參與感，我故意每道程式上還特意問媽一下，她索性也就到廚房裡看我如何準備，權充指導，我心想這對娘也是一種療愈，希望她能早日走出喪偶的悲痛。
當年讀高中時為了做飯，我常要在下課時進入南門市場買菜。搭15路公車在南門市場下車買蔬菜及魚等，熟識的菜販都會再給點蔥。帶著大盤帽、身著卡其制服、背著書包的我，提著菜沿著寧波西街走回泉州街時，路上總會引起在南門市場轉車穿著黃襯衫制服的景美女中同學側目，但我也習以為常。寧波西街上劉仲記食品店前附近有位外省老伯伯擺臭豆腐攤，每逢他沒有客人時，我就會興起惻隱之心，給他光顧一下，他的泡菜酸味恰到好處，也引起我的口饞。
娘為了我與大妹在臺北的飲食，煞費苦心。每週日吃完晚飯北上前，她總會幫我們鹵些便當菜，例如鹵蛋、筍絲、豆干、豬肉等。剩下青菜、煎蛋或是煎魚或是湯，則讓我們自己在臺北準備。
記得當時政府十大建設中的高速公路正如火如荼興建中，我們上臺北先搭桃園客運到中壢，途經高速公路中壢新屋交流道施工段，除車速慢，還有黃煙漫土，若逢下雨，路面泥濘，車身搖晃，加上提著媽媽給的一大包鹵菜，車子搭得不很舒服。那時除了可搭火車上臺北外，也開始有野雞車，車班多，若是趕時間，可插隊坐走道間的塑膠板凳，這當然是超載，雖較不舒服，但是幾乎隨到隨上，不像等公路局客運要排很長的隊伍。
念高中時記得父親有次來臺北新公園露天舞臺出席客家藝術季活動，那是李登輝市長任內的政策，主要是向社會大眾推廣平板山歌等客家歌曲傳承，父親邀我一起參加。那天天候不佳，下著雨，爸爸一手撐著黑傘，另一手牽著我，我另一手則拿著主辦單位發送的一首平板山歌歌詞，大意是：對面看到一朵很美的蓮花，很想把它採摘下來，但是因為道路阻絕而作罷；但等到路通了，可惜蓮花已凋謝，感慨有如菜籃子挑水，沒采工。這不就是唐‧杜秋娘《金縷衣》詩句中「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寫照。當年現場學會的這首客家平板山歌，是我學到的第一首，至今還能哼唱。
父親告訴我他當年在地方從政很活躍，客家山歌唱得不錯，曾得意地說與得過薪傳獎的客家「國寶級」歌后賴碧霞多次同台對唱，有漢學底子的父親也有能力即席編唱客家山歌，因此他邀我參加這類活動，當有傳承客家文化的用意在此。
念高二時，我因為參加校內演講比賽冠軍，而獲推舉為演辯社長。當時指導老師為師大公訓系大四的學生黃玉（前中華電信總經理石木標夫人），我們受救國團臺北市團委會委託主辦臺北市第一屆高中奧瑞岡比賽，也就是把大專杯的奧瑞岡賽制引進高中校園，轟動一時。而我們與再興高中爭冠亞軍時，觀眾擠滿圖書館。
後來我與辯友寇紹恩（輔大中文系畢業、現為基督之家牧師）、趙德隆（台大物理系畢業）等還應邀到北一女推廣奧瑞岡賽制，數十年後我在職場碰上《旺報》副社長刁明芳，她還憶起當時在北一女就讀時就參與了這場推廣活動的盛況。辯論賽前的準備推敲與場上的臨機應變訓練，這對我日後新聞採訪工作的歷練，助益甚大。
當時成功高中的社團活動辦的有聲有色，做為社團負責人的我，為連繫社團幹部友誼，曾辦陽明山踏青、也曾在家裡辦包餃子活動，除了去南門市場採購餃子皮、絞肉，其他的餡如韭黃、韭菜、高麗菜等都要切細，並把水擠乾，這些細節都是事先跟媽請教後才有心得。
娘在父親病重的晚年，也失去作飯的樂趣，父親往生，她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勁，我們也深以為憂。娘做菜的味道，永遠是孩子幸福的滋味。我想要進廚房為媽做飯，另有的私心是希望她挑剔我的手藝，乾脆自己跳下來。果真偶爾目的達到了，她會搶下炒菜的鏟子，甚至也會爭著要做廚房善後。
曾在一篇報導中看過，要避免老人失智，應該要讓她多做點熟悉的日常工作，而非讓她閑著等著侍候。我覺得挺有道理，重入廚房也讓媽重拾做菜的例行生活，相信老爸也能含笑九泉。
（李震淮，曾任「總統府國策顧問」，桃園仁愛之家董事长，桃園縣選委會選監小組召集人30年，與星雲大師同時榮獲第二屆國家公益獎。
作者李建榮，資深新聞工作者，曾服務於正聲廣播公司、中國廣播公司、《中時晚報》、《中國時報》長達二十年，從第一線的記者到媒體高層主管，新聞實務經驗豐富，並對時局有敏銳的觀察力及思考。後又轉任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擔任連戰主席辦公室顧問、吳伯雄主席辦公室主任、國民黨中央文化傳播委員會主任委員及亞洲物流公司董事長、圓山大飯店董事長等職，職場經歷媒體、政黨及企業界。主要著作有：《連戰風雲》、《轉變》、《藍天再現》、《關鍵決策–319之後的國民黨決策內幕》、《歷史的轉捩點–連戰大陸行》、《解凍兩岸二十年》、《百年大黨，十年風雲－由盛而衰的國民黨還能再一次絕處逢生嗎？》、《記憶圓山》、《行銷圓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