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岡滄桑與風華1 永遠的貿易七村

【記者慶正 專題策畫】
《龍岡滄桑與風華》,作者胡世詮(本名胡家慶),歷數龍岡中正一村、貿易七村、忠貞新村的美食與人情味,文中有左鄰右舍的親暱與隱私,有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豪情與悲愁,舌尖上的中國,盡在眷村,《龍岡滄桑與風華》說的是家史,筆下流瀉出的,卻是國族的悲鳴和壯志,令人低迴。

文/胡世詮

從小我最愛做的事,就是幫爸媽跑腿,到小店去買東西;所謂的小店,就是眷村蔣媽媽開的雜貨店。
每次買菸買酒,或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用品時,蔣媽媽總會賞我一顆酸梅或糖果,多出來一兩毛錢,往往成為我的跑腿費。

所以,當老爸一喊:「小三!幫我買包菸!」時,我都會快樂的跳起來。

那時,我幫老爸買的菸,是新樂園。在民國五十年左右,一包新樂園,大約是五塊錢;還有一種康樂牌香菸,只要三塊半。家中經常高朋滿座,進進出出的客人,多半是來申請眷舍的軍人、安徽同鄉和左鄰右舍的媽媽們。

當年,父親任職於龍岡第一軍團眷管組,主管桃園縣大約一半的眷村業務,其中最主要的工作,便是督工興建貿易七村。我親眼看著父親指揮工頭們,將一片片茶園變成了村莊,那種感覺比堆積木還奇妙,我打從心裡崇拜著父親。

民國四十九年,我們剛從花蓮影劇四村搬到龍岡來,住進了中正一村。我約四、五歲,每天推個單車,右手抱著座墊,左手把著龍頭,以「三角洞」的騎法,歪歪斜斜的,穿過忠貞新村,騎到貿七的工地,興味十足的看父親蓋房子。

那時龍岡軍營的四周,幾乎全都被茶園與相思林所圍繞,只有從軍團司令部到第一士官學校,一條筆直的大馬路。那時還沒有柏油路,路面上都是碎石子,幾乎看不到一間房舍,僅有一、兩座孤墳,寂寞的躺在芒草叢中。

不到一年,父親就將貿易七村蓋好了;我們家立刻由中正一村搬到貿易七村,並且住進一號。

記得,父親每天都忙的不得了,脾氣也大的不得了;那時,我們都好怕他。後來我懂事以後,才明白當時

正值更年期的父親,在分配眷舍這件繁瑣的工作上,曾經遭受到極大的壓力和委屈,真是辛酸。
父親總是菸不離口,經常低首皺眉快速的批著公文;有時,面對那些故意來胡攪蠻纏的人,他也會臉紅脖子粗的破口大罵。甚至有一次,他還將一位戴著花帽子上校所帶來的餅乾桶,用力甩了出去!沒有想想到,桶中竟然滾出了一疊鈔票;結果嚇的那名上校抱頭鼠竄。

這些生動的過往,就像鏡頭般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兒時,在心目中所呈現的,經常是父親暴跳如雷的畫面;長大以後,和父親聊起那些往事,才明白父親當年以一個少校管理員的身分,竟然也必須默默承受著許多長官們無理又不合法的要求,可真是痛苦啊!

我每天都到工地陪伴父親,於是認識了張朝安班長,還有他那一班弟兄們。他們是應父親的要求,請軍團派來配合監工的;所負的任務就是,防堵建商及小偷,盜取檜木與建材和鋼筋水泥等等。當時我只顧著和班兵們玩耍,忙著騎他們所帶來的大狼狗;那裡曉得,父親正承擔著極具風險的監工重任呢!

後來,父親雲淡風輕的談起往事;那時建商曾經不斷的利誘過父親,只要他肯在監工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便會在台北市,為我們家蓋一棟獨門獨院的小洋房,作法很簡單,就是同意工人白天將建材拉來,晚上再偷偷運一些走。

我記得,經常有人送禮品到家裡來,在印著金雞的餅乾盒中,塞滿了鈔票,希望父親能通融一點,將眷舍提早配給他們;但是父親從未被他們收買。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檢舉的黑函滿天飛,真是困擾不斷,但都沒有事。如今回想,當年父親的火氣會那麼大,也實在是事出有因啊!

父親晚年,曾談起心中一些遺憾,那就是對龍岡地區地主陳天賜老先生的承諾,並沒有達成。
原來,貿易七村蓋好之後,並沒有連外的道路,整個村莊,都被圍在稻田和茶園中央,村民要想出去,只有在田埂上或茶樹間,歪歪斜斜的走著。

為此,父親特別透過關係,商請拜見龍岡地區的大地主陳天賜老先生,懇求他能夠幫忙,讓給村民一條路走。陳老先生在父親的請託後,慨然允諾!但也提出了一項要求,希望將來決定路名時,能夠以他的姓名為路名,才好對他的子孫有所交代。

但是,這個承諾始終沒有達成,因為過沒多久,父親便被軍團強迫「限齡退役」了。

為了要彌補父親臨終前的遺憾,將陳天賜老先生對貿易七村的恩惠,告訴大家;他所捐贈的這條路,就是兩旁商店林立,繁華熱鬧,從貿易社區通往龍東路的「後龍街」。

那時,後龍街才開通,尚未命名,兩邊還有大池塘及垃圾山,環境很差;但經過父親的整頓後,道路暢通了,村民們都有路可走了。人們並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聊起往事,多半都還記得,當年曾經有過一位脾氣極大,但心地善良,滿頭白髮的胡管理員。

到了民國七十五年左右,後龍街附近土地,已經從一坪五塊錢,漲到了一坪三十五萬元了,整整上漲七萬倍,龍岡也由荒野茶園,變成車水馬龍的繁華城鎮了。

絕大部分的眷村長輩們,早期很少會主動買塊地或蓋房子;如果因為小孩太多住不下,多半會湊合著在客廳的後段或小天井處,加蓋個房間;但這些自己的增建,到了眷村改建時,可領不到半毛錢補償費。如果,眷戶們稍有一點投資眼光,在眷村附近,買個百來坪地,也不過數百元,最多數千元;若依現在的行情來計算,可說,家家都成了千萬富翁啊!

可見,老天爺並不是沒有給我們發財的機會,只是當時大家凡事都聽上面的,忙著張羅吃的、忙著照顧孩子、忙著籌學費、忙著要反攻大陸,誰懂得投資理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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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 正
慶 正
中國文化大學新聞系畢業。歷任記者、資深記者、行政編輯、執行編輯、組長、副主任、採訪主任、副總編輯、社長室主任、總編輯等職,2015年11月7日,搭馬英九總統專機往返新加坡,採訪見證馬習會,媒體資歷30年。自1989年六四事件出道以來,扮演新聞記者和新聞幕僚角色,擔任文化總會新聞組長十年、《旺報》社長室主任8年兩岸服務窗口,曾為總統府、內政部、國防部、教育部、海陸兩會記者聯誼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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