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朋友臉書上,看到一個好熟悉的名字,想破頭終於讓我回憶出一個線索,趕緊留話問她:「妳是不是三十年前幫我剪過頭髮?」
大學住在台大對面的信義學舍,公館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想要重口味去銀座喝咖哩雞腿湯,宵夜吃台大麵店的沙茶魚餃乾麵,山東館的炒碼麵跟水餃是韓國僑生必點,隔壁刀削冰會加新鮮水果跟香蕉油,是逛公館夜市最後一定要來一盤的完美句點。買衣服則在地攤,騎樓幾步就一個小生意,各種各樣T恤、牛仔褲、長裙,那年頭問貨是哪來的,老板小聲說韓國啦,還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日貨。
我們宿舍一群女生,連同遠住在淡水的我妹,在試遍各家美髮店後,都最喜歡公館貝詩的張榕津。
那時公館貝詩就開在現今捷運站出口附近,店裡設計師跟助手都非常年輕,不是跟我差不多就是比我小個兩三歲,有的甚至還在念高中夜校。
張榕津跟我同年次,高中畢業後當了一年半助手就升設計師。記得她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十分純真,身材纖細,穿著店裡的制服超級可愛。技術特別好,零失手,剪出來的髮型會使我們完全看起來就像個活潑但有時會有些小心事的氣質大學生,而不是生了五個小孩的媽。
每次我去,讓十幾歲的小助手幫我洗頭,讓當時才20歲的張榕津幫我剪髮,腦子裡就會胡思亂想。
以前那年代,只要成績一變爛,我媽就會仔細描述我們高雄家那邊美容院裡店員的慘狀:「從早站到晚,洗頭的客人一個接一個,洗完還要掃地、洗毛巾,中午忙完都兩三點,只能吃桌上老板娘一家吃剩的菜跟湯,晚上就打地鋪睡在店裡。老板娘也沒多好,忙到胃潰瘍去住院,然後老公不長進還會打人。你們不念書沒關係,以後去當洗頭小妹好了。」
坐在明晃晃貝詩大鏡子前,看著一個個小巧可愛的設計師跟助理忙來忙去,耳邊響起我媽威脅我的那些話,心中一悲:怎麼辦呢?這些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們,將來會不會很苦?
在臉書上重新聯絡上的張榕津爽朗地笑起來:「那時候我一個月就賺十幾萬嘍!」
什麼?!我大學畢業在報社工作一個月37500,已經是同學中算很高的了,而我一心幻想過著不幸生活的貝詩女孩們,收入卻根本是我的四、五倍啊啊啊!!!
不只這樣,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公館貝詩當時最大的客源是台大跟政大學生,張榕津接下來說的故事,才是讓我目瞪口呆,(老花)眼鏡跌碎一地。
許多男大生來店裡剪髮後,紛紛愛上可愛的小助理或美麗大方的設計師,約他們下班後去PUB喝飲料跳舞,有人每天接送,日日送花,追求攻勢相當熱烈。
後來一個助理與台大畢業的老公到美國念書,原本國中、高中都念夜校的她,居然也跟著一路念到博士。還有嫁給台大醫科學生,隨著移居荷蘭的;有個學妹的先生,當時就已經是台大數學系教授。
「那些學妹,現在有六個都住在洛杉磯,都是跟著老公去的,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聚會吃飯喔。」
不過當時社會風氣不比現在,有人還是對髮型設計師這職業感覺不佳:「有個同事的老公家境不錯,但結婚時對方要求不要請我們這些朋友,怕親戚知道她是做這行的。」
也有一開始嫁得不好:「她先生吃喝嫖賭,只好離婚,還帶著一個小孩,但後來嫁給一個客人,那個家族在台北市很有名望,誰能知道命運會這樣安排啊!」
一直笑嘻嘻的張榕津自己呢?
曾經有客人追她,對方日常生活是天氣好打高爾夫,天氣熱去海裡潛水,出入高級俱樂部,她有一天跟男生說:「你們家庭都是高收入高學歷的,我覺得我們不適合。」追求者很生氣,說這有什麼?妳可以不用工作,跟著我吃喝玩樂啊。
貝詩女孩想一想回答:「我很喜歡我的工作,賺的也很夠自己花,還是過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就好。」
如今張榕津在業界仍穩坐最受歡迎第一把交椅,生了三個可愛的孩子(這是她本來就想好的數目),一起白手起家、走過困境的老公現在事業相當順利,她說了很有意思的一段話:「真的不要看衰任何人,我經歷這麼多,覺得世界充滿各種可能性,只要拚命努力,人生是隨時都有機會翻轉的。」
只能說,王媽媽,現在有沒有後悔沒讓我去當洗頭小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