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尚智
到醫院探病，普通病房裡是好幾個家庭雜沓交錯的故事場景。我與剛手術不久的朋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耳邊卻不時跑去聽隔壁病床的祖孫對話。年輕叛逆的孫子有著兩側剃高的髮鬢，大概是專校科大的年紀，秋冬厚重的潮T撂上幾個莫名其妙英文字的標準打扮。他來陪隔壁床的老人，叫他「阿公」。年輕孫子坐椅子上沈默了一陣子，突然開口：「阿公你幹嘛想不開啦？」
病房裡依然喧嘩著一大早各自的熟絡與動作，但我與朋友忍不住停下了交談，彼此使使眼色，偷看正背對我們的這名狀似要發火的年輕人。「我們都不明白，你為什麼想不開？」低頭了片刻，年輕人繼續說，「我們都那麼愛你，尤其媽媽」，「媽媽哭了好幾天，她好自責，覺得一定是自己沒有照顧好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叛逆的年輕人原來並沒有生氣，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帶著一種接近哽咽的語氣說：「你不要著急啦，那個世界又沒有人在等你，你自己去了也很孤單阿」年輕人抽了抽鼻，「你不在了，那我的事要跟誰講，你不要放我一個人啦～」
我稍微側身一看，隔壁的老先生此刻正接著鼻管、掛著點滴，我看到老先生伸手握住了他的孫子，這才突然發現，整個病房裡不知在哪一個時間點，同時進入了靜默。
「哼啦，麥想不開啦～」，斜對病床一位照顧病人的老太太，率先開口打破了整個病房長達五秒左右的尷尬與安靜。原來不只是我們，六人房的其他病床無論病人或照顧者也全都在偷看偷聽這對祖孫突如其來的對話。
開口的是一位滿臉活力笑容的老太太，她起身走到對面病床，走到年輕孫兒的身旁，中氣十足的對著病床的老人說：「厚～你這孫仔，講到阮們聽了攏真心酸嘛真感動，你麥沒代誌胡八想太多，阮攏老人剩抹啥日子，要好好把握」，老太太說著說著，最後彎身仔細看了看老人，「咦，我看你嘛不哩緣投勒～」
「你那是日子太無聊，其實嘛ㄟ賽找人談戀愛啊，」老太太繼續綻放向日葵般的明麗色彩，「像我今嘛也是一個人過日子，其實你ㄟ當考慮來追我啊～」
這是一個不知為什麼，從原本空氣裡滿是低迷躁動，突然變成讓人深深感到無比幸福的冬日上午。我想應該是有天使降臨了！有一老一少呢！一個訴說著愛，另一個綻放著溫暖，我和病床上的朋友彼此互看一眼，原來我們早就各自笑淚了雙眼，尤其朋友甚至幾乎忍不住，他趕緊翻身向我，背對著緊握床單，忍笑到抖了起來。
年輕孫兒不知何時已經早早站起來，略帶躬身的乖乖站在老太太身旁，可惜我看不到叛逆小鬼的表情，只聽見老太太憐惜的仰頭並拍著年輕人的背，稱讚他實在真乖，還肯來幫忙照顧阿公。老太太最後還補上一句：「安ㄋㄟ啦，沒要緊，嘸免等你阿公的意思，我都直接做你的阿嬤好啦！來來來～叫阿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