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婉容
我父親已於2024年(民國113年)7月16日晚間離世。
結束了他這骨肉離散、辛勤勞苦的一生。
父親籍貫河北安新,生於河北保定,成長於北平,13歲加入國軍,15歲歷經磨難跟隨國軍輾轉來到台灣。
在他來到台灣的前15年光陰里,他是個地道的河北人。而這15年足以烙印他的一生。
即使因為歷史原因台灣成為了他的歸屬,在台灣生活了76年的他,始終都認定自己和後代的我們也是河北人,並且費盡心力耗費了幾年的時間完成了河北陳氏族譜,為的就是讓出生台灣的我們不要忘本。
感謝命運的齒輪牽引他來到台灣,感謝他給我生命,感謝他疼愛我這個他生命里唯一的女兒。
在他晚年才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我,並不是個讓他省心的孩子。
謝謝他的長壽,能夠陪伴我至今。
自五月初他因低血糖住院而開始依賴鼻胃管進食之後,每每看到護理師將那白色液體營養品灌入管子中,就深深刺痛我,不忍直視。我知道他的離去是解脫了痛苦,就像許多溫暖的好友擔心我太過悲傷,寬慰我說:「妳父親已經離苦得樂了。」
但,我自己內心的傷痛和不捨還需要時間來修復。
人生第一次承受至親的離世,如雲遮住了光,我該如何相信自己有度過這段時間的能力?
父親是我內心裡最堅韌的一棵大樹,即使他已經91歲了,但我從未有過父親有天會離開我的心理預備,直到突然面臨到這一刻,那一剎那的我是呆滯和措手不及。
我從最初的茫然無措,到一個月后的現在的悽然……
至親的離世如同一場人生中的暴雨,也是往後余生的潮濕。
詩人李歐納柯恩曾說:「萬物皆有裂隙,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而再光亮的人生,都會無可避免地被生命重擊,一次、兩次、數不清的次數,誰沒直面過人生的巨大的無力感、壓迫性的孤獨感?
但無論如何感覺到靈魂的刺痛,都得要站起來與面對生活。
可能人生當中,總會有那麼一種時刻,需要去直面一些生命中殘忍困境和困惑,同時去梳理對存在的疑問。
記得2000年當自己第一次陪伴父親踏上河北那片土地,『河北』從原本父親口中的描述,直到親身感受所帶給我的衝擊,難以形容。
燕趙口音使我更深刻的體認到父親這一輩子怎麼被迫脫離他自己的文化,過著不由自主、骨肉離散的被放逐的一生。
從15歲離開家鄉,到91歲離世,整整76年。
當年那個離鄉的少年經歷的是怎樣的中國近代史。
20世紀的中國不缺離散的故事,但父親這一生所演繹的歷史荒涼處,細思不免覺得怵目驚心。
『離散』不僅僅指的是家國的破碎、此生的飄零;最刻骨銘心的離散來自於個人的記憶和遺忘的糾纏和陷落,以及一切終歸徒然的恐懼。
那麼,死亡到底是離散的句點,還是逗點?
父親走後,只有我獨自一人的海洋上終於下起了大雨,有時悲傷它就是不會走,這樣的傷口永遠無法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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