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研
曾經在府城後站的大學路口來來回回,獨自騎著一輛綠色的高把手單車,後來她加入了,單車是藍色的,輕巧可愛,她也是。她彈完了琴,他在夜色中陪她橫過整個府城,從東邊到西邊,然後再一人騎回租房,延著小東路,一點都不累。
之後她在學校附近租屋,他找她時從樓下大聲叫她的名字,幾次下來,她說這樣不大好意思,他遂靈機一動,從此之後抵達時,就在樓下大聲的喊自己的名字,她聽到了從樓上把窗戶打開,以示她知道了。然後急急忙忙跑下來,像隻快樂的小鹿。
她才大一,原文書對她是一個非常大的困擾,尤其是微積分。他已經大三,正是電機系的重頭戲,不過愛情絕對比學業重要。他自願的陪著她到數學系上課,有實質目的也有政治意義。她的頭腦極好,屬於舉一反三那種,重點是需要幫她把一找到。
上微積分時,他還會主動發問,老師不知道他是旁聽插花來的,還會熱心積極的回答,想來很久沒有這麼上進的學生了。老師後來問他怎麼只來上課,不來參加考試? 班上同學都對著她笑,老師也就明白了。
護花使者行動的範圍越來越遠,陪她到興南客運車站搭車,陪她搭車到她台南鄉下佳里小鎮的家,她父親不大理他,媽媽每次見到都問他吃飽了嗎?
她媽媽是自助會的會頭,每天中午都要在客廳標會。對他這個公教人員子弟真是非常特殊的體驗,有的家庭竟然可以這樣維持生計。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大三的學生。陪著她騎著機車,開始是她載著走遍台南沿海的小鎮偏鄉收會錢,那些地方的地名都很有特色,如蚵仔寮,漚汪之類,慢慢的路都熟了,換他載她。
她會帶他到糖廠吃冰,遠遠的空氣裏就有蔗糖那種甜潤溫暖的味道。夕陽從糖廠的煙囪之間緩緩墜落,並肩席地而坐,等待月亮上來,戀愛中的人做什麼事都不奇怪。一學期下來結果相當慘烈,他總共當了三個主科,電子學,控制工程,量子力學,差點被趕出學校。
有件事他挺納悶,終於忍不住問她。收到的會錢為什麼要五六天,甚至一星期才給標到會的人? 她是數學系的不可能不懂,這只是算術問題。互助會的會頭之間還有互助會,其實就是互相周轉的機制。沒多久大會頭周轉不靈,相繼倒會,跟雷曼兄弟事件一樣,只是發生的地點是台南的濱海鄉鎮。她負責收會錢,鄉下人雖然純樸,但是草根的土性還是很強,什麼惡毒的話都會說出來,當著他們的面,毫不掩飾。
他當時非常天真的帶著她回北部,那是她第一次到他家。他開口跟父母借錢救急,結果可想而知。第二天一早,他送她搭第一班車回南部,她沒有哭,他也是,心中明白了什麼是欲哭無淚。老實說,那時如果要他搶銀行都敢。
然而他在那段時間明白了許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現在想來實在夠傻,但是一種被對方的愛徹底包圍的幸福感,每個人的一生只可能有一次,是她一點也不少的給他的。
戀愛坎坎坷坷七年,婚姻風風雨雨又七年,他們沒能走到第三個七年。分手的那一天,她依然平靜一如既往,捨不得說他,只留下一句話,他只適合當一個朋友。他們始終沒有吵過架,臉紅過都沒有。
曾經在多年後夢見她,依然長髮及肩,倔強的嘴唇,清澈如水的眼睛,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漚汪收會錢。他載著她,她的手一如以前緊抱著,每一個細胞都被喜悅完全充滿,心中呼喊著這千萬不要是個夢境啊!千萬不要啊!醒來時萬般惆悵,一夜無眠。
生命會給每一個人一段最真的幸福,雖然只是曾經。而曾經有如這個路口,已然陌生。依依東望,你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