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關東軍、中共、國民黨、與民進黨,為何都祭祀成吉思汗?

4月16日是成吉思汗生日。國民政府1949年遷台之後,每年都舉行「中樞致祭成陵大典」,即使民進黨兩次執政,也從未斷絕,今年卻因為疫情停辦了。

台灣很多人曾到過內蒙古遊覽,鄂爾多斯的成吉思汗陵,幾乎是絕不會錯過的「景點」,今年的祭祀也因疫情延到七月。此外,很少人知道興安盟烏蘭浩特也有一座成吉思汗「廟」,以現存固定建築而言,它最早建成。

↑成吉思汗像。(烏凌翔/攝影)

↑ 烏蘭浩特成吉思汗「廟」(烏凌翔/攝影)

日俄在 「中國領土」上交換利益

話說「九一八事變」爆發後不到半年,1932年3月1日,滿州國成立,國民黨史觀稱之為「偽」,乃因它是由日本扶持,帶有傀儡性質,但是它陸續-最多時-曾與23個國家建立邦交,那時全世界總共才六、七十個國家吧?而且二戰時它雖然加入軸心國陣營,與中華民國同為同盟國陣營的蘇聯,卻承認它「領土完整與神聖不可侵犯」,目的是換取日本承認蘇聯扶持的「外蒙古」之領土同樣神聖不可侵犯。

咦?大家在「中國領土」上逕行互換利益,無視中國主權嗎?可惜,蔣委員長領導的國民革命軍,在1928年促使張學良掌控的東北「易幟」後,號稱完成「北伐成功、全國統一」大業,才不到3年,九一八就發生了。

換言之,國民政府沒有好好建設過或甚至統治過「中國東北」,而且九一八之後,日本關東軍的勢力延「平綏鐵路」-北平到歸綏,歸綏即現今的內蒙古首府呼和浩特-迅速發展,國民政府的勢力,也從它稍早劃分的熱河、察哈爾、綏遠、寧夏之「漠南四省」,退出了一部份轉進「大後方」。

日人以明治神宮為藍本建成吉思汗廟

一切都是政治,民族只是表面的說詞。1934年,滿州國就有建立「成吉思汗神社」的計劃,但直到1941年,因為二戰的發展,日本方面為了攏絡蒙古人心,一直沒有停止祭祀聖祖的蒙古人提出之建議,才終獲採納:在「王爺廟」建立成吉思汗廟-王爺廟就是現今的烏蘭浩特市-由日本建築家今村三郎與蒙族畫家耐勒圖(Nayiraltu)共同設計。

在建廟過程中,蒙古人出錢出力,還暗防日本人把廟建成日本神社的型貌,其至擔心日本特務機關長金川耕作,會偷偷放入一面象徵日本天皇神道的「八咫鏡」(やたのかがみ;yata no kagami)。最後,整體風格雖有蒙古與藏傳佛教的元素,「內苑」仍是按照明治神宮的「外苑」為藍本,顯示此廟比明治神宮要「低一階」。

祭祀開始了,雖然是蒙古人的民族活動,但也是日本人推動的,尤其日本人對蒙古人一直十分友好,因為他們傳說,成吉思汗其實是他們中世紀的武士源義經逃到草原上「變身」的-這段軼事很有趣,另外寫一篇。

鄂爾多斯成吉思汗陵櫬「西遷」,共產黨在陝北「路祭」

漠南四省從1931年後,就呈現日軍與國軍勢力交錯之勢,1939年,「蒙疆聯合自治政府」成立,「首都」設在張家口,而且它跟南京的汪精衛政府關係良好。根據國民黨的史觀,這些都是偽政權。但一切都是政治,政治講實力,二戰結束後,為溥儀、汪精衛撐腰的日本軍國撒喲娜拉了,國內外秩序於焉重建,此為後話。

回到主題,1939年,當時的成吉思汗「八白宮」,為了避免「日寇破壞」,決定「西遷」。此處補充一點「蒙古文化基本教材」:

「鄂爾多」,蒙語「宮帳」之意,即成吉思汗與后妃使用的大型蒙古包。大汗過世後,他家人的、與儲存他生前遺物的白色鄂爾多有八座,號稱「八白宮」;「鄂爾多斯」是鄂爾多的複數。1460年,八白宮從漠北進入黃河河套一帶。1649年,成吉思汗後人把八白宮安奉在巴音昌呼格河畔的草原,這片約30平方公里的草場就漸漸被稱為鄂爾多斯。

「西遷」到哪兒才合適呢?可去之處不少,但又是政治考量,讓國民黨政府否決了鄂爾多斯人的建議-青海西北的成吉思汗第14世孫古什汗後裔所在的草原。國民黨政府選擇的地點很有點「漢人信仰思維」-甘肅榆中縣興隆山大佛殿。怎麼說?因為這是一處長春真人後輩所建的道教名山勝地;關於蒙漢信仰差異的神秘幽微之處,以後再談。

與主題有關的是,八白宮6月10日從鄂爾多斯出發,21日到了中共延安的「革命根據地」,其時國、共兩個「中國」政黨正在二次合作,中共也設下祭壇,派出八路軍代表滕代遠和聯絡部長王若飛親自迎接。靈堂橫幅有「世界巨人」四個大字,應是呼應共產黨的國際主義色彩;對聯十分白話:「蒙漢兩大民族更親密地團結起來,承繼成吉思汗精神堅持抗戰到底」。似乎彼時的中共,還沒像現在這麼強調「中華民族」。

這是中共官方第一次致祭「民族英雄」成吉思汗。中共建立「新中國」以後,1956年,明令「中央不準備派人參加成陵大祭」,此後鄂爾多斯的成陵祭典性質,就一直是民間活動,也是由旅遊區管理委員會來管理。理由可以想像,多民族國家成立了,但漢族是主體,團結維穩很重要,不宜強調這位曾經滅了「正統」南宋的少數民族英雄。

1949年,兵荒馬亂,接受道教庇護的八白宮,又短暫西遷到青海塔爾寺安放,二戰後,1954年,才又回到鄂爾多斯。

馬英九總統親自致祭

1949年之前,國民政府祭了多次,規格都是國家級-由總統指派代表,稱為「中樞致祭成陵大典」,這項習慣一直帶到台灣來,甚至也包括在政黨輪替「交接」項目中,扁、蔡政府都行禮如儀。2016年,下台前的馬英九總統打破慣例,親自來祭,是唯一一次國家元首現身大祭。

↑馬英九總統曾於2016年親自致祭成吉思汗。(烏凌翔/攝影)

其實,曾經視北方草原民族為異族的中華傳統意識,要把成吉思汗當成「中華民族」的英雄,有些「卡卡的」。這一點,就請也曾參與五四文化運動的中國近代作家魯迅來說吧:「到25歲,才知道所謂『我們』最闊氣的時代,其實是蒙古人征服了中國,我們做了奴才…翻了三部蒙古史,這才明白蒙古人的征服『斡羅斯』,侵入匈奧,還在征服中國之前,那時的成吉思汗還不是我們的汗,倒是俄人被奴的資格比我們老,應該他們說『我們的成吉思汗征服中國,是我們最闊氣的時代』的」。(引自魯迅《且介亭雜文》「隨便翻翻」篇(http://bwsk.net/mj/l/luxun/qjtz/019.htm))

不過,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是政治,要想出利用成吉思汗的說詞,還不容易?1939年,在重慶的中央社報導八白宮西遷,就以「其孫元世祖,兩度征倭,而倭寇至今尤懷恨極深」為說辭,巧妙的把紀念成吉思汗與抗日連結起來了,不過,誰不知道「倭寇」入侵中國跟向忽必烈報仇無關呢?

心得是,不同時代的政治勢力,都會借用歷史人物來為自己「助威」,號召人民加入自己的陣營,民族主義最有感染力,所以民族英雄最常被借來使用。成吉思汗地下有知,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當然,這總比被當成烤肉店名與伏特加品牌,要好很多。

至於正在形塑台灣主體意識的民進黨政府,其實已經把政府祭祀成吉思汗的規格降低了,未來若取消,也不會太奇怪,但理由肯定不是因為「去中國化」,因為成吉思汗本來就不是中國人嘛。

參考資料:

楊海英:「從天幕到宮殿-成吉思汗廟及成吉思汗陵的殖民化作用」,《民族學界》,第31期,199~218,2013年4月,政大民族系出版。

「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鑑,上、下冊》,2016年,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

圖說:鄂爾多斯成陵,由內蒙古攝影家金紅霞拍攝。(烏凌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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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凌翔
烏凌翔
台大電機系、美國 U. of Michigan, Ann Arbor 電腦碩士,曾任職台視新聞部、公共電視新聞部、CNBC、多年企管顧問;現為台大政治系博士候選人,主要研究大國競爭、國際關係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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