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停滯困住思緒 疾病隱喻囚禁身心
當世界越快,金城武在伯朗大道,回眸告訴你,「心,要慢」;但,這顆自轉都不曾遲到萬千年的地球,曾因印刷、工業、數位、科技而加快腳步與推進速度的人類,卻短暫潰敗在比SARS更詭譎、又更暗黑、又花招百出的covid-19之下,「被」囚禁在有形的家室。卻也因為少了人我之間的實體互動,在內心深處,生出了焦慮與徬徨,焦慮與徬徨,開始吐出了絲,好似剪不斷,想要認真來理,然而越理越亂,放任織就成一張,困住思索的網。
當新冠肺炎病毒,在島嶼之間流竄,竟也開始,在台灣,隆起一座,你我都不曾在地貌樣態或人文風貌中見著的疫情高原。在社會結構即將開始因為自主封城,而產生「集體焦慮」之前,我也從火裡來、水裡去的電視台記者,轉職到總部在港都的法律新創產業。
忝為主任,連固定回診的醫師,也驚呼著:「才30歲就當上主任,你很厲害!」但,屢戰,總是屢敗的我,早已洞悉,或是該用透澈更貼切,職銜,都如泡影般虛妄。
雖隸屬台北中心,卻因為肩負主管職責,無法排除與總部進行業務對接,因而無法避免「逆時中」地,在這座島內,頻頻地南北移動。
即使南下總部,也因為總總或公的有理由,或是無法言說也看似無理由的私人理由,因而得WFH(otel);好了,退到一百個後面的就算,進入總部辦公室,也還是坐在同一張長桌上,面對著十年來還是同一台的蘋果筆電。
獨居斗室思緒狂奔 沈澱自省作繭自縛
是了,從存在主義的觀點思考,我這個人的「軀體」,確實是被困在商旅的房間,被困在辦公室的三平方米;心靈上,也因為曾經很大言不慚地自以為小學霸、自以為職場勝利組的白紙上,那個污痕,法院最後裁定,要入所觀察;以及,扛著老家沒有好的、只有壞的所有一切,讓我連笑出一個1度的抿嘴,都格外百倍——疲累。
也從在財會報表上,被發現,一個小數字,填寫顛倒開始,我開始,更加地害怕,面對人,所有必須得以嘴巴發出聲音的業務溝通,都如放上鐵塊般,加重了心中焦慮的重量;加之,易感、多愁、軟弱、易碎的、玻璃般的HSP(Highly Sensitive Person,高度敏感族群)症候群,讓我不再果敢,此刻,是一隻畏光的過街老鼠,深怕,下錯一個指令,做錯一個決策,我就無法拉住似的、往壞裡更深處擴張;並且,沒有極限值似的,發狂想像。
說是癮頭嗎?其實就是,亡命之徒,在做徒勞無功的「困獸之鬥」罷了。
套一句在電視台工作時,結識專題組的學姊,點了我的一句:「弟弟,你好像被困住了。」
不被誰捆綁,而是被自己,親手卷上,一圈圈的咖啡色膠帶。交手過五湖、會面過四海的律師高層,以及同為主管的夥伴們,接納我的惴惴不安,包容我那無法克制、且會自動往深處下探的玻璃心,讓我好好地暫安旅店。
台北下來的孤身旅人,避開直接面對人類,才緩緩地,卻好似用盡一生氣力似的,讓狂奔的感受,奔放的思考,停了下來,終至停止。直到,當鼻息取代喘息,安心之外,才能安睡。
不過,停住的,是奔馳慌亂的思緒,以及驚懼恐慌的心境;不曾停歇的,是工作效率。
在有限空間的斗室,以最短時間完成無限繁殖似的業務;用更多時間,登上旅宿的頂樓。
工筆之餘一人登樓 盡收港都海天一色
天台的風光,是晴,是雨,各自藏著值得探究的心事,願意登樓傾聽的,總是只有一個人。
無妨的,因為,這一個人,擁抱著南方的山與海,盡享佐以遠處海水藍的天空藍,當空汙褪去的晴光時刻,明空在豔陽照射,更顯清朗;或是,當外頭下了一場讓南方降溫、同時讓行人措手難備的雨,坐在窗邊書桌,都能引頸期待著,當晚,我得以一人登樓,安靜地享受濃如墨的夜;寧靜之外,點綴著因為三級警戒而致的稀疏車水;還有,這片黑里,總有的點點繁星。
自知當不了「國師」,還是將就著倚賴著科技,手裡的紅色蘋果,可以是一張星盤,耳機裡放著孫燕姿的〈克卜勒〉,假裝自己,是小時候立志成為的天文學家,掂著腳尖,翹首尋找著,銀河系裡,肉眼可見的克卜勒。
對了,「徬徨」啊!
在星群中,遍尋不著克卜勒,倒是找到這樣一個適切的名詞,詮釋心底狂奔而奔至崩潰的恐慌,以及致使瓦解的恐懼。
儒家而立綁住半生 回歸老莊養氣為先
書店裡,非文學類的暢銷書排行榜,那些言之鑿鑿的職場書,告訴你,二十幾歲,都有些徬徨的本錢;但三十歲,應該要當上主管,應該要開始帶團隊,不忘附帶告誡,「帶人要帶心」,內外對接,別忘「上下左右皆逢源」,最好像是跳〈採紅菱〉那樣,來個「八面玲瓏」。
實在不想理會當今那種高高在上的觀點,只想回首,試著從浩繁經典中,找解方。
在磚頭書裡翻找,儒家孔孟,一樣勸你,「三十本就該而立,五子登科全都立」;怎麼辦呢?暗自思忖著,在這個暖春,迎來三十歲,雖然開始能在交際場合,遞出印用「台北中心主任」的名片,雖然有了自己的團隊;只是季節交替而已,沒有花粉症,沒有鼻塞過敏,在初夏,蟬鳴都還沒響起,鳳凰都還沒豔紅,竟起了「一事總是無成」的實際症狀,與無解的心病。
完了,落筆至此,沒有極限值的焦慮,再次油然下探,像鑽油管那樣地深掘⋯⋯。
啊!好在,想起道家老莊,他們兩老看似逍遙的言談,讓心底的油管,停止鑽鑿,讓裂痕滿佈的心,不再被探穿。他們只告訴你,「三十而已」。
是了,你才三十而已,徬徨還是可以。
段落標:安藤大師半途徬徨 三十年行腳安本我
頓開的茅塞思緒,立刻從先秦群家中放飛,飛行至日本。腦海裡,快速翻閱起非科班出身的建築大師安藤忠雄,所寫下的《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
這本哲思散文,記錄了他從1962年到1992年,三十年間到世界各地,造訪每一處名建築,所寫下了思路軌跡記錄。其中,書名裡的「徬徨」二字,更叫人看了心生顫動。大師在面對前輩的作品與創作歷程,起心動念不只是景仰與謙卑,更多的是,對自我人生,產生震動與徬徨、進而冷卻,最終,再思考。
安藤忠雄,走訪拜訪大師,走了三十年,最終,走成獨樹一幟的清水模大師。不敢與大師比肩,反思自己,不也正在用這個六月天裡的三十天,在異地的辦公空間,適應著與總部同事的相處,適應著曾經不適應到病倒入院的南國;並在旅居的建築體方圓內外,尋找小樂子,添色小日子。
其實,也還沒準備好,但也得開始準備,試圖用仲夏接續的30天,在看似禁錮加倍的矯正監所中,安住本我之本心。
人生一次糊塗難得 轉機不再選擇轉境
是了,行文至此,想起了讀過謝東霖曾寫過的《轉山》。既定事實,提起抗告,駁回確定,無法轉機,山與路都無法再轉,那麼,轉境吧。
就當作用這一個月,來調整十年如一日,不規律的飲食、晚睡早起的睡眠作息吧!
也用這一個月,看裡頭的江湖本色,嗅裡頭的鼻息與消息,聽裡頭的悲喜與離合,無法帶著筆電入所,那麼,就提起筆,以曾得過硬筆字大賽冠軍的手,寫下三十而已的人生中,機率甚微,捨得自由,而換取的——糊塗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