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俗諺說「鱉會嚎、山會跑」,指的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些電光石火的瞬間影音,卻真會成為一輩子的記憶。
山真的會跑,多地震的台灣,「走山」確曾發生。鳥聲、蟲聲、水聲都因為山的環境而起,但您聽過真的山鳴嗎?
要敘述這一場迫力十足的天籟,得借助我昨天所分享、當年隊友張文蓁攝影的現場照片─話說:
1983年10月,印度喜馬拉雅恆河源庇古巴特峰東壁,是一面南北走向、落差一千多公尺的大牆,南側(圖右)是海拔6777公尺的主峰,稜線北側通往6529峰,中間是海拔6200的鞍部,懸崖急坡從鞍部一直下瀉到(圖中央黑色小丘)海拔約5400的第一高地營。
我們把攀登路線定在南側的純冰雪急坡上,過程中,就有一些異於平日的山音,好幾天的路線固定繩架設作業中,「落石!」的警告聲由先鋒或擔任警戒的隊友傳下,抬頭就會看到飛石從懸崖下一會擦著冰面一會飛騰空中而來,咻咻咻的聲音伴著冒著煙的黑影越來越大,然後又隨著落石往山谷飛去而漸小至影音全消。
好天氣時,這落石聲和雪融冰化時細細的「嗞嗞」聲,就是攀登時喘息聲的唯一伴奏。
這大牆上的氣派演奏會發生在當年10月6日,當天白晝化冰的嗞嗞聲響,就好似同時開了許多許許多汽水瓶,匯合成了山腹的鳴音,第一營北側更整日響著雷聲,6529峰東南側的懸崖不斷崩解,巨大的石牆、石塊挾著冰塊融雪不斷倒向下方的冰河。
飛落的石塊就像轟炸一般在岩壁和雪地上激起陣陣煙塵。
這場演展到當天晚間仍未間斷,我的帳棚門口正對著鞍部下的山溝,空氣中的嗞嗞山鳴,加上山崩的雷聲,再加上大小不斷的落石在峭壁上擊出火花和煙塵,整個山鳴組曲的聲光秀,經過大牆的回響和放大,正對著渺小的我威嚴說教。
那一夜,最近的落石當然可能影響到第一營的安危,我們先前雖然在帳篷上方搭疊了一道矮牆,不過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聊勝於無的薄弱防護,「生死有命、生死由命」在這樣的時空下,生死也只能交由運氣去輪轉了。
我當然知道大自然的演出不可能永遠謐靜優雅,當祂暴力顯現的時候,最好保持距離、做好防護才能從容欣賞。六十幾了,耳鳴嚴重,耳中隨時有吱吱聲卻不是低沈的山腹吟鳴,半夜可以聽到自己的脈愽砰砰響,卻也不是山鳴組曲的落石雷聲。
只希望在老去之前,如再有山鳴對我,我可以大吼著回噪,或者盡力仔細傾聽─聽祂到底想對我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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