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舒看世界 Chouchou’s Diary】
轉眼，從希臘的科孚島回到我的南法桃花源，已經兩個星期。
因為腳傷，在去給專科醫生看過、X光檢查後，醫生笑笑宣布：
「骨頭沒裂、腳筋也沒挫傷， 但是腳踝肌肉腫脹， 腰部肌肉發炎 （因為我姿勢不正確的一拐一拐在希臘旅行）， 因此綁繃帶、穿護踝、吃消炎藥、外加復健， 避免走路， 乖乖在家休息三周！」
就這樣， 我開始了「沉在河流底層」的日子。沉在河流底層？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看過俄國文豪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貴族之家》的人， 對這樣的感受不會陌生。
在小說的第20章， 主人公拉夫列茨基有這樣的獨白：
“這時候我真像是沉在河流的底層了” 拉夫列茨基又自語了。
“這裡的生活總是這麼寧靜，這麼悠閒” 他想。
“無論誰進入這樣的生活，那就聽其自然吧：
在這兒無需激動，用不著煩惱，在這兒，只要安靜地埋頭前進，正如莊稼人隨著自己開闢的犁路，那就行了。
這周圍隱藏著多大的活力，在這無所作為的寂靜中， 又蘊含著多麼茁壯的生命力啊！”
隨後， 屠格涅夫透過拉夫列茨基的眼睛， 用一大段文字去描寫牛蒡、獨活草、母淚、黑麥等植物的成長茁壯、到它們開花結果的姿態， 將大自然的勃勃生機如同印象畫般忠實地呈現在讀者眼前。
忽然， 他筆鋒一轉的寫起拉夫列茨基的內心變化：原本心灰意冷、帶著無限悔恨來到此地的他， 因為大自然的感召而對生命重新燃起希望。
“為了一個女人的愛，我最好的年華已經流逝，” 拉夫烈茨基繼續想。
“讓這兒的寂寞使我清醒，給我安慰，培養我，使我能從容不迫地去做我該做的事情吧。”
於是他又開始傾聽那死一般的寂靜，什麼也不期待，— 而同時又好像在不停地期待著什麼：
寂靜從四面八方包圍著他，太陽靜悄悄地在靜靜的碧空中移動，白雲也在空中靜悄悄地飄浮著；
似乎它們知道，它們是為什么飄浮，要飄到什么地方去。
就在這個時候，大地上的其他地方，生活正在沸騰，忙忙碌碌，高聲喧鬧；
而這里，同樣的生活卻像水在沼澤地里那樣無聲無息地靜靜流淌；
直到晚上，拉夫烈茨基都不能讓自己不再觀察這正在靜靜流逝的生活；
為往事悔恨的悲哀恰似春天的積雪，在他的心中漸漸融化了，
——而且，真是怪事！——
在他心里，對故鄉的感情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深厚，這樣強烈。
我第一次接觸到「沉在河流底層」的這段文字時， 還是個小學生；
屠格涅夫是誰， 我只有一個大問號；
我不懂這段文字想傳達的概念， 只是單純的愛上了文字組合後的那個意象 —”沉在河流底層， 多酷啊！” 我想。
大學時代我終於開始接觸俄國文學：罪與罰、戰爭與和平、卡拉馬助夫兄弟、安娜卡列尼娜……
俄國作家的小說都是大部頭， 啃起來很辛苦， 但也很具血肉 — 讀完後常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我一直沒看完《貴族之家》（慚愧的很， 有些書就是被我看了一半就遺棄了），然這一章對於如今的我卻特別有感染力 — 我彷彿在拉夫列茨基的獨白中看到了自己， 和他的情感生起了共鳴：
我們有著某些相似的生命經驗、但又不完全相同。
我當初來到南法不是出於自願， 而是 “為了一個男人的愛”
我曾經感嘆自己 “最好的年華已經流逝”， 可是卻在南法的大自然中得到了療癒、同時獲得一股新生的力量。
或許， 我們都需要經歷過這種「近乎滅頂」的沉在河流底層的經驗，才會生出智慧將生命所學沉澱、才能有勇氣置之死地而後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