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徵蔚
潛水，不是簡單跳進水裡而已。按照不同性質，有不同「潛」法。
一般人較常接觸的是「浮游」，也就是穿著救生衣、面鏡、呼吸管、蛙鞋，漂浮在水面上，趴著欣賞海底風景。這種方式最為簡單，不過因為救生衣具有「正浮力」無法下潛，所以只能看到魚的「背影」，屬於2D的觀賞。
浮游看起來安全，但其實最具有風險。因為一旦呼吸管進水，卻不懂得翻身「仰躺」在水面換氣，就有可能因為面部朝下而嗆水，甚至溺水。在國外，很多浮游意外就是這樣發生的。因為大家都趴在水面，救生員很難分辨是否有人溺水，再加上救生衣可能會阻礙掙扎，所以等到救治時，往往已經延誤了。
「浮潛」(snorkeling)更進一階，也是穿著防寒衣或泳衣、面鏡、呼吸管、蛙鞋。因為身上沒有救生衣，一旦看到海裡有趣的東西可以立刻「躬身下潛」，然後再回到水面。浮潛可以短暫潛入水中，近距離觀察生態，達到3D視覺效果，不過需要較多訓練，而且深度無法太大，在水下的時間也有限。
我在馬爾地夫尋找鯨鯊時，就有一度採用浮潛。由於當地鯨鯊洄游，出現時間較短，等到穿好水肺裝備，可能鯨鯊早就跑走了。因此，導潛一發現鯨鯊，大家便立刻輕裝跳船。還記得當時一跳進水中，鯨鯊立刻從我下方約十米處游過。我躬身下潛，鯨鯊迎面而來，那種「近在眼前」的感覺真的非常、非常棒！
不過當然，浮潛還是需要經過簡單訓練才能保證安全。當時有位女士一時衝動跳入水中，還沒看到鯨鯊，她直立的身體立刻往下沉，嚇得她魂飛魄散。最後我與另一位教練將她「扶」到船邊，才結束了一場驚魂。
真的要潛入相當的深度，又不想揹負沉重裝備，那就得嘗試「自由潛水」(freediving)。自由潛水與浮潛裝備一樣精簡，但透過訓練，可以拉長潛水時間，同時在克服耳壓平衡(equalization)後，可以潛入更深的地方。
自由潛水的迷人處，首先是可以當隻穿著泳裝的「美人魚」。墾丁甚至有「美人魚學校」，教導學員如何穿上美人魚尾巴，美美的拍照。其次，因為「閉氣潛水」(apnea)沒有呼吸聲，自由潛水非常安靜，不但魚群更願意靠近，連潛水員的心靈都澄靜了。難怪有人說，「水肺潛水是觀看風景，而自由潛水是觀照內心」。自由潛水，猶如水下的冥想，將身體推向極限的同時，也提升了性靈。
盧貝松的《碧海藍天》(The Big Blue)是我大學時代看過的電影，內容就是關於自由潛水。當時我只覺得音樂超棒，大海很美。然而，這部電影在我內心深處竟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人類啊！畢竟來自於大海，對於無垠的湛藍，有種莫名的依戀。多年後，我開始學習潛水，長年來對於海洋的渴望，突然一次被滿足了。回想當時看《碧海藍天》時，傑克最後潛入深海中，我內心深深的感到惆悵，此時才明白，這是一種盼望回歸大海的鄉愁啊！
人類在閉氣潛水時會有呼吸的衝動，往往不是因為體內氧氣不足，而是二氧化碳濃度提高。自由潛水的訓練之一，就是抑制二氧化碳濃度升高時橫膈膜抽動的呼吸慾望。再加上人類潛水時心跳減緩、血液回流大腦、肺腔充血、脾臟釋放紅血球等「哺乳類反射」，讓閉氣時間延長。
然而，這樣的訓練也可能會因此不知不覺讓人缺氧而失去意識，這個現象稱為「潛水黑視症」(blackout，簡稱BO)。因此，自由潛水被評為僅次於「低空跳傘」(BASE jumping)，世界第二危險的極限運動。
只要取得合格證照，控制在自己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內，並且千萬不要獨潛，自由潛水還是相當安全的。尤其是那些美得不像話的照片與影片，都讓許多人都無法抗拒自由潛水的魔力。
如果不是那麼熱愛挑戰，也不介意拍照時成為「蒙面俠」，那麼「水肺潛水」(scuba diving)是更加安全的選擇。水肺潛水比任何一種水上活動都來得安全，因為它是一種精密控制風險的休閒運動。透過完整的裝備、精良的訓練，休閒潛水員可以深入水下40公尺，長時間探訪海底之美，每支氣瓶至少都可使用40-60分鐘。如果使用高氧氣瓶，或是側掛，則潛水的時間(專業術語叫做「免減壓極限」No Decompression Limit)還可以再大幅延長。
水肺潛水員經常以「流鉤」(current hook)掛在海底岩石或斷崖邊，觀賞鬼蝠魟與鯊魚，一看就是半個多小時甚至一個鐘頭。除了水肺潛水外，沒有其他的潛水方式可以如此長時間、悠閒地欣賞海底美景。由於我也是「生態潛水員」(eco-diver)，需要長時間在水下檢測魚類、底質、無脊椎動物，唯有透過水肺潛水，才能在水底作業超過一個小時。
如果真的要在水面下拍攝「看得出是哪位」的照片，那麼「開放水域潛水員」訓練中的兩個基本動作：「面鏡脫著」與「調節器復位」就派上用場啦！所以，水肺潛水其實也可以十分「拋頭露臉」，沒有那麼「隱姓埋名」！
要拍出這種「暴露身分」的照片，首先要將面鏡脫下，掛在手臂上，然後吸一口氣，移除調節器，保持在胸前手臂內側。如果喜歡，還可以帶個太陽眼鏡。不過當然，別忘記潛水準則，水中千萬不要憋氣喔！拍完照後，先將調節器復位，有了穩定氣源，再從容帶回面鏡、進行「全面鏡排水」。這個時候千萬別鬆手，以免面鏡離你而去！如果真的失去了面鏡也別驚慌，只要在水下複習另一項基本技巧：「無面鏡游動」就行囉！在水中睜開眼睛不難，只要克服心理障礙就好。只是沒有面鏡時，會好像重度近視，雙眼失焦，一片朦朧。所以如果可以，還是要照顧好自己的面鏡啊！
潛水證照都是國際通用的，有許多不同的系統。有了證照，才能進行「潛旅」。除了我所屬的PADI之外， 還有SSI、NAUI、ADS、CMAS、SDI、TDI等等潛水系統。這就好像同樣的產品，但是有不同的品牌。對於一般潛水員而言，選擇哪一個系統並不重要，就如同我去帛琉潛水時一位SSI教練所說：「只要熱愛潛水，不必有門第之見」。系統，是人訂的。大海，可沒有品牌之分。
在同一個系統中(例如PADI)，潛水員依照訓練等級，又可再細分為最基礎的「開放水域潛水員」、「進階開放水域潛水員」、「救援潛水員」，以及專業等級的「潛水長」與「教練」、「參謀教練」、「教練長」、「課程總監」等，等級越高，學費越昂貴。基本上，一般人如果只是想要享受潛水的樂趣，只要取得進階潛水員就可以了。此外，如果希望擁有更長的潛水時間，再加考一張「高氧」(Nitrox)專長，在熱帶海域潛水也算是「無敵」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台灣太過迷信「證照」，許多人會以取得證照為樂，而且不斷鑽研「潛技」，給自己也給別人壓力。追求挑戰、精進技巧當然很酷、很帥，但是如果因此而讓潛水變得不快樂，忘記了當初潛水的初衷，甚至恃才傲物，那就畫蛇添足了。
對我而言，潛水技巧是確保個人安全，並且讓潛水變得更有趣的工具。但是我追求的，還是潛水的「樂趣」本身。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善用潛技來為海洋做些事情，例如清潔海洋、復育珊瑚礁、檢測生態等等。所以，我始終相信，潛水不要有壓力，也不要給別人壓力。一個教練，能夠在安全的前提下，帶給學員快樂與溫暖，讓學員愛上海洋，而不要讓感到「潛水倦怠」或「潛水焦慮」，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很多人都會問，不會游泳，能夠學習潛水嗎？答案是肯定的。由於潛水時有許多可靠的裝備輔助，而且有穩定的空氣來源，所以比一般游泳安全得非常多。只要在水中保持冷靜，不驚慌，就能安全潛水。危險往往來自於錯誤的判斷，而數錯誤的判斷則是因為驚慌造成。只要冷靜，潛水是紓壓而且愉快的享受。
其次，在水中利用蛙鞋踢動，以及保持「中性浮力」的技巧，都與游泳不太一樣。一般游泳是手足並用，需要換氣，所以必須保持移動，才能浮在水面。但潛水則是透過呼吸，調整浮、沉，有時還需要懸浮，保持不動。為了保護水底生物，並且避免受傷，潛水員的手大多抱在胸前，或是垂在身體兩側，不會使用。因此，無論會不會游泳，都需要練習，才能享受潛水的樂趣。
休閒潛水與其說是一項運動，毋寧說是一種娛樂。在潛水過程中，大致不會有太多的體力消耗，特別是在國外「潛水旅遊」(fun dive)大多是「船潛」，不需要背負沉重裝備走過潮間帶，也不用頂流。導潛會視流向進行「順流」甚至「放流」潛水，只需保持良好的中性浮力，就可以「隨波逐流」，悠閒觀賞海底風景。結束潛水後，來杯飲料，品嘗些甜點，人生就是如此美妙！
我經常遇見非常資深的潛水員，他們無論性別，很多人都超過六、七十歲，仍然如水底蛟龍般活躍。甚至連行動不便的人士，也能透過「手蹼」(hand paddle)或「水中推進器」(DPV)在無重力的水中悠游！有什麼活動，可以如此老少咸宜，同時突破身體極限呢？
《天堂潛水員》的作者說：「尋找新挑戰，看看自己的靈魂是否還在」。的確如此。當現實的重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大海隨時可以紓解壓力，讓我們找到自我。因此，成為一位潛水員，將會是生命中一項美好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