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守煒
一封書帖,不僅牽繫三人,還兩次登上我國郵票。而且,帖上文字似行近草,除非練過行書或草書書法,少有人能懂。
但中華郵政之「郵票寶藏」網站,就兩次郵票之介紹,皆未述及帖文內容,真是奇也怪哉。
這封帖喚作花氣薰人帖,又名花氣詩帖或花氣薰帖;其實,稱「花氣薰人詩」,更為貼切。
先說帖。帖有一聲、三聲、四聲3種讀音。
當「應酬用書柬」解時,如:「請帖」、「謝帖」,讀三聲。
用於「書信、詩、文等手書墨蹟」,如王羲之「快雪時晴帖」;或意為「拓本、影印本」等,如「碑帖」、「字帖」;或作「文書」解,如木蘭詩「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等,都當讀四聲。
花氣薰人帖既是文人書信,同樣該讀四聲。
與花氣薰人帖有關的三人,分別是黃庭堅、王鞏,以及王詵(音同「深」),都是北宋時期的文人,曾在朝廷為官。其中王詵因娶宋英宗趙曙的女兒蜀國長公主,成了駙馬爺。
黃庭堅、王鞏、王詵,都是蘇軾摯友。二王也因蘇軾「烏臺詩案」牽連,同被貶官。
王鞏最冤,被流放到邊陲瘴癘之地。
花氣薰人帖由黃庭堅所書,發給好友王鞏,帖子內容直指王詵,黃庭堅戲稱這位前朝駙馬爺「狡猾」。
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為北宋著名詩人、書法家。
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黃庭堅寄給揚州友人王鞏一封信。
前半述及:「王晉卿(詵)數送詩來索和,老嬾不喜作,此曹狡猾,又頻送花來促詩,戲答。」
後半則是「花氣薰人帖」詩文;詩中以典故隱喻自己難於為王詵作詩的緣由。內容如下:
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
黃庭堅這封書帖,收信人並非王詵而是王鞏,字定國,號清虛居士;他和好友蘇軾都喜歡上書議論朝政。
按今日政壇慣用語,兩人都是非主流派,甚或經常與朝廷唱反調的反對派,亦即蘇軾、王鞏,乃一對不討人喜的烏鴉。
蘇軾因寫些發牢騷的奏摺,被認定譏諷朝廷,關在烏臺審訊,亦即史上有名的「烏臺詩案」。
蘇軾後來躲過殺身之禍,被貶黃州;卻因禍得福,在此期間寫下二賦一詞,被後世合譽為「赤壁三詠」。害我們在中學課堂上背得死去活來。
「烏臺詩案」中,受牽連的王鞏,明明只是從犯,卻被「朕即天下」的皇帝,貶到更偏遠的嶺南賓州(今廣西賓陽)。
處在瘧疾流行的瘴癘之地,依往例幾乎都病死無回。
幸而王鞏家中有位名叫柔奴的歌女,陪他共赴嶺南,不離不棄。
五年過去,王鞏奉旨終得北返,帶著柔奴去黃州與老友蘇軾相聚。此時的王鞏,居然比五年前還年輕,面色紅潤,神采煥發。柔奴亦無絲毫憔悴,反更顯清麗。
蘇軾向柔奴一探究竟,想了解她是否「天天喝SK-II青春露」。
柔奴淡然回說:「此心安處是吾鄉。」蘇軾大為歎賞,寫下「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詞中的寓娘或點酥娘,講的都是柔奴。王定國或琢玉郎,則為王鞏。
回頭再談「花氣薰人」這封書帖的要角,駙馬爺王詵。
他字晉卿,在宋朝畫壇、文壇也算一號人物。自己喜歡寫詩,又好附庸風雅,想找當代著名詩人黃庭堅「和」他的詩。黃庭堅卻不理會。
王詵窮追不捨,幾次派人送花給黃庭堅,試圖討到黃的和詩。
黃庭堅因此寫了書帖,以及「花氣薰人」詩,沒回給王詵,而將信寄給王鞏。
在給王鞏的書函中說「此曹狡猾,又頻送花來促詩,戲答。」既有點戲謔意味,信自然不宜給王詵,免得對方老羞成怒,雙方在官場上撕破臉。
這裡的「曹」,較正面的字眼應為「君」;用曹字略帶貶抑,較廝字略為文雅。
如古代訴訟時,稱原告和被告兩方為「兩曹」,時至今日多已改用「兩造」。
至於這首詩後段中,黃庭堅透露他的心情就像「八節灘」碼頭的行船。「上水船」表示逆水而上,要靠人拉縴才行。
總之,整首詩充滿禪意;後世文人常評論說「不知王詵能參得出來嗎?」
我則懷疑,書信與詩,都在王鞏手裡,王詵未能知曉吧?
至於目前由國立故宮博物院所典藏的名作「花氣薰人帖」詩文,那是黃庭堅事後重新書寫的。
簡言之,黃庭堅寫給王鞏的原版花氣薰人詩不知去向,當今存世的國之重寶,則是再版品,或稱複製品。
黃庭堅的「花氣薰人」詩,被選入民國84年國立故宮博物院建院70週年紀念郵票,以及95年「故宮宋代書畫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