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貨貨
波音747-400, Good Bye, My Old Pal
抱著飄飄然的遐想和一絲絲的幻想，我戴起了耳機，閉上眼睛，伸個懶腰，放鬆疲憊的身體，先沉睡片刻再說；特別是今天服務的空姐中有Brenda，我就無需擔心何時需要起來進餐，這位空姐老手，定會準時將熟客叫醒，並根據當日的菜單，依照乘客不同的偏好，準備好餐前小點、主餐、飲料、水果和甜點。想到這裡，我心中就特別的踏實，這年頭有個認識的空姐，真是好！
我閉上眼睛後，腦海中浮起了20多年前剛創業時的情景，那時業務出差是家常便飯，但買的都是最便宜的經濟艙機票，而最常搭的就是今天坐的這班波音747-400的機型。那時若不是金卡會員，事先無法選位，必須得提前三小時到機場櫃檯，再碰碰運氣，看看能否劃到個走道位，倘如能碰上緊急出口的位置，全身都會興奮不已。
當時互聯網剛起步，沒有官網或旅遊網的選擇，買機票必須得通過旅行社，用不了多久的時間，我就和旅行社的負責人成了好朋友。後來公司慢慢有所發展，我幾乎每隔幾天就得搭一次飛機，為了讓員工出差能夠更有效率，身為公司的創辦人的我，便定了個出差準則，凡超過4小時飛行時間以上的差旅，公司均提供商務艙機票。
其實所謂的創業維艱，真的不是口號，對每一分錢都必須斤斤計較，能省就必須省，別無他選。創業初期，我對於自己的出差，不論是短程、橫跨美國東西岸、或是跨洋的行程，均一律在經濟艙中渡過，毫無例外，憑得就是那份【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的執著】。
當我第一次意外被升等到商務艙時，心中的驚喜自然不在話下，但表面上還得裝的若無其事。印象中，那次的座位在二樓商務艙，記得我剛坐下，空姐就來寒暄問暖，遞給我擦臉的毛巾，還問我想喝些什麼，弄得我是丈二金剛、滿臉迷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裝聾作啞，胡說八道一陣，先敷衍過去再說。
好不容易就緒後，我懷著喜悅的心，開始掃描這個屬於我個人的小空間，唯獨對於座椅扶手上的按鍵，我一點都不敢亂碰，深怕弄不好會出糗，被人發現其實我是個二百五，今天是劉姥姥進大觀園、搭乘商務艙的處女秀。巡視完畢後，我趕緊正襟危坐，雙手合十，腰背挺直，兩眼直視，表情嚴肅，此刻凡事不宜造次，一切順其自然。
雖然坐的是商務艙，但為了腰傷不要復發，當時我的坐姿和在軍隊中坐小板凳，如出一側，那怕是地動山搖，也絲毫與我無關。直到飛機起飛拉高時，我才轉身向窗外眺望，享受這珍貴又難得的片刻。
從波音747-400樓上的商務艙，由高處向下俯瞰，別有一番風味，兩三句話也說不清楚。那年我38歲，當天搭乘的是美聯航從舊金山到東京的航班。
事隔20年，美聯航的商務艙經過了二次的翻修，成了今天的格局，的確比以前舒適，只是想到再過10多個小時，這曾經陪我度過無數歲月的小小空間，將會正式走入歷史，成為回憶中的一段花絮，縱使日後想要舊地重遊，恐怕連機會都沒了，心中不禁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悵。
其實人生不亦是如此嗎? 有時起有時落，就好比飛機的起降，乘客所期盼的是段平安、不誤點的旅程，倘若飛行不但一切平穩，甚至連亂流都未曾碰到，那麼這短暫的人生片刻，便會以圓滿的句點謝幕，美不勝收。
貴婦級的大媽
一陣尖銳的吵雜聲打斷了我的遐想。這麼多年在商務艙內，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如此大的吵鬧聲，雖然我戴著消除雜音的耳機，卻仍能聽到兩個超高的音頻，此起彼落；我只能無奈地睜開雙眼，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下凡；此時納入眼簾的是坐在7E和7F的兩位女士，兩人比手劃腳，理直氣壯地與Patricia理論，但我卻不知她們在吵些什麼。
此二人身上的穿戴，乍看之下，除了名牌外，還是名牌，但言行舉止間，少了份淑女應有的端莊和氣質；應該是深怕旁人小看了她們的存在，才會有以貴婦自居的行頭打扮，卻仍趾高氣昂地大聲咆哮。不過這二位貴婦，為何會如此氣憤地與一位空姐叫囂呢 ?
正當我有些納悶時，Brenda 快步跑來支援Patricia。薑終究還是老的辣，沒一會功夫，她就平息了這兩人的怒氣，雖然那二位貴婦仍斜眼怒視Patricia，但還是各自坐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沒有再說一句話，商務艙也回到了原本應有的安靜。
我繼續閉上眼睛開始遐想，先前波音747-400的那份念舊，早已被拋在腦後。此刻我的當務之急，是要盤算待會該如何與7B的那位貴婦佳人或是Patricia這位妙齡空姐，能有進一步的交流，反正接下來的12多個小時，我那也不能去，多交一至二位俏麗的美女，何樂而不為之。從小到大，我別的專長沒有，但與人天南地北瞎扯蛋的功夫，算是有兩把刷子，這點自信，我是非常肯定的。當我準備策劃下一步行動時，Brenda搖醒了我，問我是否可以借一步說話 ?
我二話不說，和Brenda一起走到了工作艙；然後她告訴我，方才商務艙內的爭執是因為那二位女士在點餐時都選了炭烤羊排，但最後羊排餐差了一份，而她們美聯航會員的等級不高，其中一人只能向隅，以其先前的第二選項替代。雖然Patricia在她們點餐時已告知不能保證滿足每個人的第一選項 ，但認為她們可能沒聽清楚，便在上餐前，再次向她們說明。
結果是這二人是當場發飆，拉拉雜雜地講了一大堆，且不斷強調她們都是名門貴婦，出門原本都是坐頭等艙，這次是因為颱風延誤行程才臨時改搭美聯航，她們可以出錢給其他的乘客，錢絕對不是問題，今天他們的午餐非得是炭燒羊排不可，沒有其它的選擇。
我驚訝地問Brenda是如何知道這兩位貴婦的抱怨，難不成現在她中文造詣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Brenda笑著回答：“其實是懂中文的空姐翻譯的，不過剛剛我告訴那兩位女士不必擔心，她們的今天的餐點都會是炭燒羊排。”
說到這裡，Brenda曖昧地對我說：“其實我是不需要告訴你的，但基於我們多年的交情，我還是和你說一聲，你今天的主餐會是素食總匯，炭燒羊排下次再補給你, OK?
我從小就很調皮，母親只能送我到一家她朋友開的幼稚園，早上大班紅組，下午大班藍組，中午和園長一起用餐。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全天班制，我帶便當上學，前後共13年，導致我到現在都不太吃蒸出來的食物。
飛機上的餐點，我可有可無，沒有特別的偏好。若是有炭燒羊排，我就會點這道主菜，因為這道菜最沒有“蒸”的味道；否則，我就會點素食總匯，基本上就是生菜沙拉，配上些堅果和麵包，簡單又營養。 為了滿足今天臨時蒞臨商務艙的兩位貴婦嘉賓，看來我也只能委屈求全，讓出炭燒羊排這道主餐了。
不就是塊起司嗎 ?
回到座位後，我的素食總匯已出現在餐桌上，和往常不同的是除了該有的生菜沙拉及頭抬外，還多了幾種蠻有特色的起司，想必是Brenda花了些心思張羅來出的；我剛坐下後，Patricia拿了杯咖啡向我致謝，並露出了份會心的微笑。看來今天的空姐們，都被這兩位貴婦打垮，還得帶上我，一併向貴婦大媽，俯首稱臣。
既來之則安之，我的目光開始集中在餐盤上的起司，每個起司都是經典中的經典，應該是來自頭等艙的餐點，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了魚子醬。當我還在研究該如何享用這份包羅萬象的起司餐時，Patricia端上了兩份魚子醬，讓我一下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如此的款待，不是常常都會發生的。我伸了個懶腰，吐了口氣，準備好好享受這份驚喜的午餐 !
年輕時，我到歐洲出差較為頻繁，也學了不少當地的習俗，其中就包括了如何調配起司餐點。 我下意識地聳了聳肩，拿起了刀叉，將不同的起司，依照軟硬的程度，切成不同的大小塊狀，再依照口味的不同，依序排疊在一起，排疊時，還注入了少量的魚子醬。
這個製作的理論，就如同在烘培起司麵包時，會先調配好不同的起司，然後再將起司在麵包中層層夾雜。如此在烘培時，便能將起司的芬芳原味，均勻散發在麵包之間。但今天不同的是麵包會用不同味道的小餅乾取代。
起司混淆完畢後，我將數種不同樣色的餅乾，掰成小塊，再慢慢地摻入到起司中。這是至關重要的步驟，餅乾與起司的比例，必須要恰到好處，方能相輔相成，入口時的嚼勁和香味，也才能完全發散。若是這個步驟處理不當，要不就是餅乾味太重，不然就是一大堆的起司混在一起，成了起司大雜燴，前功盡棄。 一切就緒後，面對如此特別的起司大餐，若是能再配上一杯白葡萄酒，那就完美無缺了。
正當我要點杯白葡萄酒時，才發現坐在7B的那位貴婦佳人以及坐在我身旁7D的那位新興人類小朋友，均目瞪口呆著盯著我剛完成的起司傑作。顯然是對我為何能端出如此秀麗的餐點，無法相信。 有了這個覺悟後，我心中頓時豁然開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得馬上起身詢問那位貴婦佳人，是否願意嚐嚐我特製的起司，如此不用吹灰之力，就能直接與她搭訕，喝咖啡、聊是非啦 !
天公不作美、不作美啊！正當我將最好的一塊起司，挪在一旁，準備向貴婦佳進貢時，旁邊的這位刺青小朋友，拉住了我的手，睜大眼睛問道：“您是從土耳其來的嗎?”我知道自己的皮膚是有點黑，但像我這樣心寬體胖的老頭子，啥時成為歐亞邊界的土耳其人。不禁自問：“倘若我是土耳其人，那我祖先不就是突厥人了嗎 ?
事出突然，我只能傻傻地望著身旁的這位小朋友，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我此時心中一股怒氣，從那裡殺出了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程咬金，把我好端端的計劃弄得一團糟；但好男不和女鬥，老頭亦不欺負小孩，我面無血色地回說：“我不是土耳其人。”
小朋友全然不在乎我的回答，仍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剛挪出來的那塊起司，一副恨不得馬上就要把它吞下去的架勢，這個態勢，任何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看到了這個光景，我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今天倒底是刮得什麼風，怎麼從登機後，就沒有順心過呢?”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新興人類就是新興人類，凡事以自我為中心，沒有任何虛假，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拿不到的也無所謂，她們的人生也許 就是要活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沒有太多的奢想、更沒有長遠的夢想。還等不及我問她有什麼想法，小朋友抬起頭來，痴痴地對我說：“我可以吃那塊起司嗎 ?”
我順著小朋友的座位方向望去，旁邊的那兩位潑婦級別的貴婦，竟然也在窺視我的餐盤，莫非她們也想搭個便車來分杯羹，讓我也給她們幾塊起司!。我心中很是生氣，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難道中國古老的傳統女性美德，早已不復存在、煙消雲散了嗎 ?
等我緩過神來時，才發現那位小朋友，依舊張著那雙大大的眼睛望著我，一份從內心發出的祈求，在她那圓潤的臉頰上畢露無遺；而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了她的真誠，她真的很想要這塊起司，我也不好拒絕，便把那塊起司放在小碟中給了她。
我本以為小朋友拿去後，會馬上把起司吃掉，但她卻拿出手機，仔仔細細地將那塊起司從不同的角度，拍了好幾張照片；拍完後，呆呆地望著那塊起司，許久沒有任何動作。而後，她眼角開始有些濕潤，淚水也慢慢從眼眶中流出，我不得不問自己：“不就是塊起司嗎 ? 她連吃都沒吃，怎麼會流淚呢 ? 是這塊起司壞了，還是她對魚子醬過敏 ?”
過了許久，小朋友終於拿起了叉子，將那塊起司放入了嘴內，然後慢慢的嚼嚥。現在換成我像個傻子似地望著她，不知她是在品嚐、還是在測試我做的這塊起司是否符合她的口味。接下來的一分鐘之內，小朋友的臉部表情，千變萬化，把我這個假土耳其人，看得是七葷八素，深怕她會有些異樣的舉動 !
最後，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便輕聲地問她：“好吃嗎 ?”小朋友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然後轉身從大包包中掏出了一條手絹之類的絲巾，隨即嚎啕大哭。
這一哭讓我更是六神無主，且深深感到艙內所有的人，現在都在怒視著我；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是個怪叔叔，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欺負這位年輕的小妹妹。“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用在這個節骨眼上是最貼切的形容
此刻，我真的是進退兩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恨不得眼前有塊地洞，讓我能立刻消失，就算是掩耳盜鈴也不為過；此時我的腦袋是一片漿糊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