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上集中提到我在法國里昂及比利時布魯塞爾兩地被扒的經驗,這一集我要分享我在義大利羅馬及西班牙巴塞隆納被扒也可說是被搶的經驗。為什麼說「也可說是被搶」的經驗呢? 因為這兩次的經驗中我與竊賊都是正面接觸,公開較量,竊賊可說已經是不遮不掩,一副「啊無你袂按怎?」的氣勢。說來話長,請聽分解。
話說那年我岳母到布魯塞爾來看我們,我們決定帶她去義大利羅馬享受另一種歐洲文化及風情。出發之前我們請教了很多去過羅馬的朋友,也看了一些資料。除了羅馬的歷史及景點外,我們也久聞羅馬宵小橫行的景況,所以經請教後知道,羅馬的吉普賽小朋友行徑極為狂妄大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暗偷明搶如家常便飯般稀鬆平常,可謂探囊取物,如入無人之境。所以在羅馬若有吉普賽小朋友接近你時,要立即加以高聲斥喝,必要時作出強烈肢體動作,加以驅離,否則讓其近身後一切都將為時已晚。懷著這種清晰的戰情觀念,我們抵達了西羅馬帝國的首都,千年古城羅馬。
說實話整個羅馬城真是一座活生生的歷史博物館,整個西羅馬帝國的歷史場景都還具體或完整或半完整的存在在你的眼前,當秦始皇的阿房宮,唐太宗的長安城,宋朝的開封城都已經只剩下文字上的記錄時,羅馬帝國君民同享殘忍殺戮的競技場、兩千年前建的萬神廟、凱薩被無情刺殺的元老院都還安安靜靜地佇在原地,俯瞰著幾千年來喧鬧過往的芸芸眾生及昏君暴君們不斷上演的一齣齣小市民悲歡離合及宮廷權貴生死纏鬥的人生劇碼。
就在我們走在通往古城遺址的大道上時,寬闊的人行道上顯得行人有點稀落,羅馬夏日午後的高溫也讓整個城市的步調變得緩慢而無力。就在此時,我突然發現街對面約三、四位頭上包著頭巾矮小的吉普賽年輕小女生正在不懷好意地盯著我們看,我立馬知道我們這幾個衣著整齊一臉善良的東方人已成為她們準備下手的獵物。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吉普賽小姑娘轉眼間已越過馬路,向我們迎面有來,看她臉上來者不善的表情,我也提高了警覺,隨時準備高聲斥喝退敵。這位小姑娘顯然是箇中老手,採逐步接近的策略,首先是朝我伸出一隻手,口中唸唸有詞,狀似向我乞討,但不安分的眼神中讓人輕易地看出她隨時有耍狠的可能。
我立即轉換成一副凶悍的表情,並伸出手做出切莫靠近的手勢。大概是善良百姓作久了,想裝兇也裝不像,這位小姑娘根本無視我的反對仍繼續向我靠近,而且手直接伸向我的背包,有將我拉下困住的企圖,而且他的幾位同夥也出現在她的身後。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但對這位小姑娘光天化日之下作物這種舉動仍然頗覺驚訝。
於是乎,我使盡了吃奶的力量,放聲用英語大吼 「get away from me !」、「get out of here !」雖不能說是聲聞四里,倒也驚動了附近的路人,紛紛朝我們這邊看過來。除了怒吼,我還用力揮動雙手,雖非作勢攻擊,但戲劇化的動作卻產生了驅敵的效果,這位吉普賽小女生見碰到了一位難纏的傢伙,望了望我之後,悻悻然地離開了,大概是去找另一個好下手的對象了吧。
我也鬆了 一口氣,心想這樣的遭遇是否已在羅馬不斷發生了上千年了,也許千年前就在同樣地點,一位浪跡在貧民窟的年輕女逃奴,就和她的夥伴們在此地企圖合謀連偷帶搶一位穿著長相迥異於羅馬本地人的中年男子,殊不知這位中年男子竟是東方大秦國來的一位微服使臣。哈哈!
在隨後在羅馬的幾天,我又看到一小群一小群的吉普賽年輕女子,也不只一次聽到穿著似外國觀光客的人像我一樣高聲斥責揮舞雙手驅離這些身形矮小但卻群進群出的小蜜蜂們。多年後,當我信步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時,看到同一批騙徒連續出現在同一地點找尋待宰的肥羊時,我不禁想起這些在羅馬的吉普賽女孩,心想是不是所有帝國的都城都會有這麼一批不知從何而來,持續地用最簡單的伎倆測試著外來者的警覺性的暗黑軍團。
我另一次的驚駭之旅發生在西班牙的巴塞隆納,雖然在那個時期西班牙的治安可謂是惡名昭彰,有關搶匪公然打劫整個旅行團尤其是亞洲來的旅行團的事時有所聞,但大多是發生在馬德里,巴塞隆納的情況似乎是沒那麼嚴重。
懷著這樣的心情我和內人就坐著飛機飛到了巴塞隆納,準備與從別處飛到的小學同學夫婦會合後,一起同遊巴塞隆納。初抵巴塞隆納,一切新奇,也暫時西線無戰事,只是從機場到旅館坐地鐵時很明顯地感覺到車上每位乘客好像都很緊張畏懼,使我想起九十年代初期紐約給人的感覺,街上路人彼此間彷彿都在提防著一樣,充滿著高度警覺心與不信任感。
在去與同學會合的路上,當我們快走到火車站時,在站前的廣場上,突然兩位瘦瘦高高、臉上掛著鬍渣的中年男子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英語,說自己是警察,看我們兩個不是本地人,要檢查我們的身分證明文件。在歐洲住久的人知道,這種便衣警察隨機攔住路人的情況是不太可能發生的,而且這兩個傢伙從衣著舉止上怎麼看都像是三流的騙徒。
於時我即時反問他們說,如果你們是警察我要先看你們的警察證件,問題一出,這兩個傢伙便穿了幫,愣在那不知如何答覆我,我當即撂下一句話: 「沒證件就少囉嗦!」 ,便拉著我老婆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火車站,留下那兩個三流騙子愣在廣場上回不過神來。
到了同學夫婦下榻的旅館,同學說剛剛在從機場到旅館的路上,還好經路人提醒,發現褲子後面不知何故沾了需多冰淇淋,一身狼狽、所以到旅館後就忙著清洗。我老婆說,先前看報導,用潑水或潑冰淇淋到鎖定目標人身上,然後好意提醒目標人甚至假裝熱心幫忙,趁目標人注意力分散之際,下手行竊,是歐洲目前一些扒手慣用的伎倆,不知他們兩位有沒有檢查一下行裝,是否有東西不見了。朋友夫妻立即檢查了隨身物品,還好未有損失。我們八目相望,都慶幸老天保佑,一切平安無事。
巴塞隆那是一個很有特色的城市,尤其是高第(Antoni Gaudi) 這位天才建築師給這座城市留下了浪漫的文化種子及許多經典的建築。當漫步在許多觀光景點及室內街衢時,你會覺得不虛此行,不論市街邊小吃,參觀購物,你都會充滿新鮮及滿足感,為這座城市的魅力讚嘆。但是每當走進地鐵後,這些感覺都會立即消失。
因為在地鐵這座地下世界裡,你會感覺所有乘客幾乎都被壟罩在一種恐怖的氣氛裡,你會看到一些當地婦女一上車後,立即坐在車廂的角落,捲曲著身體,雙手緊抱著皮包,緊張的眼神,隨時觀察著周圍的人與事;車到站時,見她們迅速地下車的身影,彷彿在脫離一場災難,一秒鐘也不願多待。此外我們也發現,地鐵內也常會有一小群一小群一、二十歲的吉普賽小孩出沒,於是我們不得不提高了警覺。
一天晚上,當我們四個人拖著疲憊的身體搭地鐵打算回旅館休息時,車中的乘客並不少,且看起來大半是從各地來的觀光客,我們的警戒心也因此有些鬆懈下來。突然我老婆推了我一下,跟我說,你看站在車廂較內側與我們的同學夫婦好像被三四個吉普賽年輕男女圍住了,狀況有些危急。
我連忙從座位中站起衝往朋友夫婦站的地方站在他們的身旁,只見其中一個為首年約20出頭身形矮小但面露兇惡的吉普賽人正惡狠狠地盯著我朋友夫婦看,而他身後的幾個小女生也正慢慢縮小包圍圈,一副要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洗劫我朋友夫婦的樣子。我此時立即扯開嗓子質問,你想幹嘛?沒想到這個吉普賽男子也毫不示弱退避,口中念念有詞,不但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兇狠猙獰,且更加逼近向前。
我此時也毫不示弱,用力睜大眼睛,並繼續高聲斥喝,嚇阻對方勿輕舉妄動,這樣僵持了約一分鐘,周遭的其他乘客雖無一前來解圍,但都將目光投注外我們這幾個人身上。此時列車到站,吉普賽男子身旁的夥伴跟他使了一個眼色,這一群吉普賽團伙變迅速撤退下車,消失於眼前,但在轉身下車前,那位為首的男生惡狠狠的死瞪了我一眼,彷彿在說走著瞧吧!
我們4人雖然鬆了一口氣,但對賊人的氣焰實在不解,為何在巴塞隆納這些鼠賊能夠這麼囂張,而且在旁的民眾都只在袖手旁觀,無人出手相助。這些盜賊到底是怎麼來的? 這些文明悠久、民主發達的歐洲國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經過較長久的觀察及思索,我發覺歐洲社會雖然表面提倡包容、提倡接納,但在法律人人平等的架構下,根深蒂固的一元式價值系統,對自我價值的絕對化甚至神聖化傾向,對其社會中少數仍保有不同價值及傳統的團體及個人形成了強大的無形壓力,並將這些少數壓擠至社會邊緣,喘不過氣。
或許是在無助、無奈、憤怒、自暴自棄、甚至是反抗心理的交錯下,激發出許多反社會的行為、反社會的人、甚至反社會的群體。於是在主流人群過著循規蹈矩、從眾依俗的「正常生活」時,隱藏在社會角落的一些感到永不會被接納的邊緣人口,自覺或不自覺地以反社會的行為,作為在這種社會的生存方式,甚至是報復手段。
其實不只在歐洲,在美國情況也是一樣; 高度富裕的社會中,貧窮、敗落、犯罪、破壞行為卻處處存在橫行。
這些社會中的上層不斷地築起高牆及壁壘,將除之不盡的社會邊緣份子屏除在外,心中對這些化外之民不存有任何同情,甚至反感。選擇馴服的邊緣人以幾近乞討的方式謀取生存,心懷不服者則走向反社會、走向挑戰社會,與主流形成一個永遠解不開、理還亂的惡性循環。
反觀亞洲儒家文化圈的國家,社會相對平和安寧的多,也許儒家文化強調仁心、強調恕道、強調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強調四海之內皆兄弟這些價值,與亞洲城市相對遠較安全和諧有密切的關係。我們老祖先講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種智慧,在這個文明衝突的時代,應該特別有其普世性的啟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