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蘭芬
《你好,我是接體員》這本書在我們家,是甜甜第一個拿去看, 她一面吃飯一面看,只翻了幾頁就丟在一邊換看《深夜食堂》, 我問:「甜甜妳怎麼不看了?」她說:「太恐怖了,我不敢看。」
堂堂馬上接手,他吃飯看,寫功課看,一面用腳底按摩機一面看, 一天就看完,然後換成《朋友與敵人》。我正在煮飯,從廚房問他: 「堂堂,接體員那本你覺得怎樣?」他悶著頭回答:「還可以, 可是看完心情不太好。」
我是第三個看的。一開始真的很好笑, 像是剛去上班時有人進來說要找某某某, 他用電腦查遺體名單找不到趕快進去問主管,結果那個某某某是他( 還活跳跳的)老板;還有每次遇到怪怪的事他就跟對方默禱說: 你不要直接來找我,我有家人他們會害怕,門口有個胖胖的警衛, 有事你找他就好。。。之類的。
接下來就像堂堂說的,慢慢有種沉重感加上來: 被霸凌自殺的高中女生,久病厭世的老人, 跟死者不親的兒子用乖乖桶裝骨灰, 不被死者家人接受的同志伴侶在冰櫃旁默默守候, 意外發生時緊緊抱住三歲兒子的母親。。。
幸好作者「大師兄」是個非常溫柔體貼的暖男, 他不但會偷偷幫助弱者、陪著家屬一起哭, 更是善心地把一切儘量寫得溫馨又好笑,所以就算再悲慘的故事, 最後一行一定會讓讀者瞬間釋懷,因此一直沒想過看這本書我會哭。
還沒看之前,其實我是以為我會哭的。
我爸在殯儀館的冰櫃時,我們想在他火化前趕快剪些他的頭髮, 如果有機會,至少能讓他身體的一小部分還能送回老家。 那次我們就先問幫我們開冰櫃的人:「 我們可不可以幫他剪一點頭髮?」 那個值班的男生臉上露出一種奇妙的表情,然後鄭重點點頭說可以。
到現在我還記得我爸冰冰的臉,還有凍硬了很難剪下來的頭髮。
讀這本書時我會一直想到, 該不會作者就是那個幫我們開冰櫃的男生吧? 但後來就覺得應該不是,那個男生長得又高又帥, 而大師兄說自己大概100公斤是個死肥宅, 所以後來繼續讀的時候我都努力模糊掉男主角的形象。
一直讀到最後一篇,是他寫的〈我的作品.我的故事〉。 前面他提到自己有個很糟的爸爸,全家都在拚命為他還債、 照顧玩夠了居然就中風拖累大家的他, 還有大師兄為了賺錢做過便利商店店員、看護, 然後當然更是做了這本書寫的接體員。 說自己是個沒有異性緣的老男生,又胖又醜, 用錢買過愛情直到存款空空,抽菸、賭博什麼都會, 這輩子沒想過可以結婚等等。
但最後他很詳細地說了他跟父親的故事, 一個好賭又無恥的男人如何極盡所能地毀掉一個女人跟一整個家庭, 卻還能擁有他們全部的愛。這樣的愛, 又是如何輕易地將年輕的下一代拉進絕望的深淵。
我想起來一個好朋友說的話。 擁有博士學位的她在台北市的公家單位工作,老公不事生產, 婆婆專橫,她的薪水必須用來養全家,做所有家事、獨力照顧小孩、 娘家那邊還要付出。別人看她覺得光鮮亮麗, 但她常身心疲憊到居然羨慕起那些能被救助的弱勢家庭:「 真正的絕望跟困境不一定都只發生在偏鄉, 有誰會來救救住精華區中產階級的我?」
大師兄說他有一次又跟他爸爸打起來,他爸爸居然笑出來說:「 你知道嗎?你很像我。你會跟我一樣沒有朋友, 你會跟我一樣愛玩愛賭,你會跟我一樣一事無成!」 他說他覺得他爸爸說得也沒錯,但有一件事他可以在他靈前說:「 爸,你錯了,有一點我跟你不一樣, 至少我可以寫出一本屬於我的作品,我的故事。」
真的,真正令人感動的從來就不是死亡,而是活著,辛苦地、 拚命地活著。
看到最後,我終於還是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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