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馬儁人
1999年9月21日子夜，我看完恐怖片《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從電影院回到家，累得衣服也沒脫，隱形眼鏡也沒摘下，直接倒頭睡。1:47那一震，結合我腦中殘留的詭異電影情節，還真嚇了一跳。完全不用著裝整備的情況下，我摸黑以手動拉起車庫鐵門，迅速抵達中視新聞部，採訪組那台警用無線電傳出急促對話，確認台北市重災區是八德路的東星大樓，我成了少數最快抵達現場的記者之一。
迅速拍完第一波災情，我把拍攝帶丟給採訪車，讓駕駛衝回公司請人處理，此時跟我非常友好的美聯社電視部門記者張薔與賴魯慈打電話來詢問，我說直接往中視跑可以最快取得畫面。美聯社當時與中視簽有新聞交換合約，待中視發完第一則災情，他們直接在中視微波室把我的母帶畫面上傳到美聯社總部，世界各國電視台只要有跟美聯社簽約，稍後都能使用他們剪輯好的新聞片段。但唯獨CNN違反規定，在美聯社傳輸我母帶時，直接攔截訊號以Live播出。後來台灣各媒體還吹捧CNN好厲害，搶得九二一地震的世界頭條新聞。
地震第二天，我們就往中部重災區跑了。要說我印象最深刻的畫面，永遠忘不了在南投中寮鄉，一受災戶因為無立身之處，在頹垣斷壁的家中把三副棺材疊成「壘」字狀，一小女孩跪在一旁，早已哭乾淚水。
南投縣立體育場成了最大救災前進指揮部，各地來的救援物資多到進不來，堆在外圍成了數道高牆。運動場成了救災直升機起降場，主力是陸軍航空指揮部（地震後沒多久改編為陸軍航空特戰司令部 ）的UH1H直升機，多到像排班計程車一樣，這架剛起飛，另一架立刻降下。
我因為主跑軍事新聞，一到起降場連登記都不用，國防部新聞官在震耳的直升機下對我吆喝：「小馬，這架要飛了，你快上！」。一位陸總部的少將就坐在成堆的救援大米上，我迅速扣上安全繩索，就這麼往災區飛了。看過越戰片的都知道，UH1H直升機執行任務時幾乎不關艙門，我就這門吊在機門邊，一路拍攝滿目瘡痍的南投。問題來了，救災物資堆上飛機前沒時間秤重，我感覺是超載了。
果然，我們在信義鄉出事了，一陣強勁平流氣旋過來，直升機升力不夠，迅速往下掉。我身邊的少將大叫要我小心，我則忍住，讓攝影機不斷錄，此時機工長已攀在機門邊，一邊目測一邊跟飛行員對話，指示如何閃檳榔樹。千鈞一髮之際，我們急降南投縣警局信義分局旁的一塊空地。這段經歷後來在國防部例行記者會公佈，同行少將還特地請我作證軍方救災的辛苦。
9月26日，我跟記者胡志成搭檔跑了一個非常傷心的獨家新聞。一位住埔里的五歲小妹妹賴怡君，雖在地震逃過一劫，卻因無家可歸，只好到埔里國中徘徊。當天前總統李登輝乘S70C救難直升機來視察，機隊頻繁起降，強大氣旋吹倒校園操場旁的樹，當場壓到賴小妹妹。事發當時我跟胡志成從別的災區趕來，慢了幾分鐘沒拍到李登輝下機，卻陰錯陽差拍到賴小妹妹被送進埔里國中臨時急救站，我從帳篷縫隙見到她的鮮血從耳朵一直冒出來，後來得知她早已無生命跡象。
李登輝在現場被告知這件事，民眾狂喊，請他跟賴小妹家屬致意，但他卻半途掉頭走人；雖然李指示隨員慰問家屬，但顯然他對於被指控肇事很不悅。
我跟胡志成堅持做了這則獨家報導，播出不久即接到公司電話，說是總統府高層打電話來罵人，我跟老胡互相勉勵，不怕丟飯碗，發了這新聞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獨家新聞只播了一次就被總統府勒令下架，我負氣把帶子拷給各新聞台，一樣，各台播出後都被總統府恐嚇。其實大家意不在責怪李前總統，地震造成樹木鬆動很正常，直升機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受害家屬只不過需要一個擁抱或安慰。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馬儁人（照片非921地震當時，是我2002年採訪華航澎湖空難時在S70C直升機上拍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