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王尚智
那裡叫做唐桑町,每天早晚這個男人都在港邊散步,他選定的那個角落,可以眺望整個村落與港灣,站在那裡,他細細的懷想三張熟悉的面容,他的妻子、女兒,以及老母親,都葬身在那次海嘯當中。
他笑笑的說,就算只剩一個自己,人生還是要繼續,在昏天暗地的災情之後,他可能是最快收拾起悲傷的男人,一個人安頓好生活、重拾起工作,然後在重新規劃的舊家原址土地上,重建一座自己安住的小屋,這兩三年工作更上軌道了,他的時間有了相當餘裕,早晚都不再匆忙。
於是晨昏時光,他用過了自己料理的簡單早晚餐,之後就散步到堤岸邊的那個角落。站在那裡,他閉上眼睛,懷想著妻女母親,他心中默默的告訴她們:「我自己今天過得很好啊,妳們千萬不要擔心!」然後,繼續告訴她們:「妳們還害怕嗎?還會痛嗎?不要著急,慢慢來,所有傷口都會慢慢好的,害怕都會慢慢散去的,只要想想過去幸福時光的畫面吧!在妳們去佛的身邊之前,我會一直陪著妳們的。」
他笑笑的重複說,就算只剩一個自己,人生還是要繼續,因為活著的人,有責任去擔負並指引那些離去的人。「海嘯淹沒的時候,她們一定很害怕,」話鋒一轉,他神情堅定的說:「過去我既然是她們的依靠,今後我當然一直要繼續成為她們的依靠,所以我要好好的活著,直到我最後一口氣,在此之前,我都要陪伴她們、祭拜她們,讓她們不會迷失飄零。」
那年傍晚在唐桑町港邊,聽他說完他為何站在那裡,原地低頭沈思好一陣子的原因,隔天從漁村的小旅館離開時,天空剛飄下了初雪。
台北今天氣溫正在開始慢慢滑落,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當時那位,讓我一度看不清究竟是太過疲憊或者無比執念的男人,他那穿跨生死的溫柔成為許諾,雖如雪花細細紛紛,卻終如金石般堅固,讓人無法清楚辨識,他那同樣讓人舉步深陷的深情與孤寂,今後是否再也不會有人輕易靠近。